拂衣从未想过, 冷静自持的太子,会在烈日中奔向她, 说出这些话。
从她第一眼见到太子时, 便觉得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他沉稳、优雅、文武双全又仁德知礼,还有着令人心动的容貌。这样的他,不该患得患失惊慌失措, 而是矜贵从容, 无需为任何人低头。
即使是与心仪之人在一起,也应该有清风明月相伴, 以才诗为诺。
可就是这样的他, 弯下腰替她解开与花枝缠绕在一起的披帛。高贵的太子殿下低下了他的头颅, 以仰望的姿态, 毫无保留的向她献出了一颗真心。
她身边从未缺过追逐她的人, 但这是她第一次心生不忍。若是她拒绝, 这双温柔深邃的眼睛,会不会盈满悲伤?
“殿下。”拂衣笑了:“我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此事传出去, 不知会有多少人反对?”
“我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见拂衣没有明确拒绝, 岁庭衡眼中的快乐已经无法掩盖:“我会让他们知道, 是我执意想与你在一起, 与你无关。”
拂衣:“……”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着岁庭衡一副准备与文臣争斗到底的模样,拂衣把头微微一扭:“殿下, 我从未想过与谁成亲, 相伴一生的事。”
“我知道。”岁庭衡没有因为拂衣的话而失落, “我只是想对你好, 如果因为我的出现, 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与不快乐,那我就不配站在你身边。”
拂衣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子,若文官说三道四,那只能说明我还不够配得上你。”
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都敌不过心头喷涌而出的情爱与奢求。
他只想紧紧抓住那一缕缥缈的希望,在无限可能中,找到那条他能与拂衣相携不离的路。
“给我十日时间,给我一个证明我配得上你的机会。”
爱是自我怀疑,爱是亏欠,爱是不自觉仰望。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国之储君,在所爱之人面前,也会怀疑自己不够好。
“好。”
拂衣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有他配不上自己的想法。
难道他没听过自己这些年的英勇事迹?
听到这声“好”,岁庭衡脑子里嗡嗡作响,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这是……真的吗?”
“殿下,臣女可不敢犯欺君之罪。”拂衣踮着脚尖,伸手把他因为奔跑而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轻笑了一声:“那臣女先回去了。”
岁庭衡愣愣地看着拂衣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仍舍不得离开。
“殿下。”莫闻轻手轻脚走过来,把伞撑到岁庭衡头顶,小心翼翼开口劝道:“日头大了,您先回去吧。”
看到莫闻手里的伞,岁庭衡想起拂衣还没打伞,夺过莫闻手里的伞就准备追上去。
“殿下,前面不远就是怡安居,这会儿云郡主恐怕已经回屋了。”莫闻看了眼太子泛红的脸,您站在太阳下发了这么久的呆,以云郡主的脚程,说不定都已经躺在床上午憩了。
“你说得对,不能打扰她休息。”岁庭衡怔怔回神,自己撑着伞往回走,途径一个花草丛时,对花草丛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
藏在花草丛后面的三人:“……”
等太子带着宫侍与护卫离开后,岁安盈从草丛里钻出来,挠着身上被蚊虫咬出来的红包道:“林小五,以后我再也不跟着你胡闹了。”
说什么看到拂衣回来,她们躲在草丛里吓她一跳。
这下好了,受到惊吓的只有她们。
卢似月面色有些尴尬,她摘去头发上沾到的草叶:“刚才太子殿下……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不然怎么会对草丛点头,还对她们笑。
“皇家长大的人,向来多疑又警惕,太子不仅知道草丛后面有人,而且还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岁安盈神情还有些恍惚:“两年多了,太子第一次对我笑得这么友好亲切。”
以前太子对他们宗室向来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展露在他们面前的笑容从不带半分笑意。
今日的这个笑容很不一样,是很纯粹的快乐以及……皇家人难得一见的少年气。
多难得啊,面面俱到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竟然会有少年气的一面。
“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小五蹲在草丛里,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太子怎么会与拂衣扯上关系,拂衣怎么会给太子机会……”
“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
“安盈,小五这样没关系吗?”卢似月很担心林小五。
“她从小与拂衣一块长大,每次拂衣参加蹴鞠比赛,只要有她在场,胜利花环永远都是戴在她的头上。”岁安盈双手环胸,神情有些无奈:“她平等讨厌每一个对拂衣有企图的男人。”
卢似月闻言更加担忧:“那……”
“你也别担心,等她见到拂衣就好了。”岁安盈把林小五从地上拽起来:“行了,你还是拂衣最好的姐妹,不要太难过。”
“我愿意为了拂衣冲锋陷阵,太子能跟我比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太子被先帝砸得头破血流,又在雨中跪了一夜,差点连命都没了那件事吗?”岁安盈之前不明白,为何近来几个月,太子频频出现在她们身边。
直到方才听到太子对拂衣的那番表白,她终于明白,太子用尽了力气与手段,都是为了让拂衣能够看到他。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之人用尽全力的强求罢了。
“什么意思?”林小五渐渐回神。
“太子跪在先帝殿外时,是不是拂衣落入悬崖的消息传入京城后的那几日?”
林小五猛地点头:“对,就是那几日。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想去找拂衣,无诏出京被抓了回来,母亲带我进宫请罪那日,太子就跪在殿外。”
那时候太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她以为是先帝心情不好,所以又拿理王一家出气,从未想过此事会与拂衣有关系。
“如果说太子是想求先帝派人寻找拂衣的下落呢?”
先帝极其厌恶理王一家人,那时的太子是抱着何种心情去乞求的先帝?
“这……这不可能吧。”林小五结结巴巴道:“明知道先帝讨厌他,他去求先帝,不是自找麻烦,又不是傻……”
太子满腹才华,怎么会做那种明知不可能有结果的傻事?
“我听说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宫人,有些被发配到了行宫伺候。”卢似月比两人冷静:“你们如果想要查清此事,只需要召见他们问一问。”
“不过你们都是皇室后人,召见先帝身边的人询问太子之事,恐怕不太合适。”
“若是不查清楚,又怎么知道太子对拂衣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小五来了精神:“就算被太子知道,看在我们是皇家后人的份上,他也不可能重罚我们。”
卢似月愣了愣,随后笑了:“好,我陪你们一起。”
岁安盈闻言多看了她两眼,眼神里对卢似月多了几分亲近。
倒是没有辜负拂衣对她的保护与情意。
长央行宫确实有好几个曾经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到两个时辰,这些人就被带到了岁安盈等三人跟前。
听岁安盈问的是太子的事,这些人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几个人有些眼熟。”林小五看着这几人:“你们以前是不是在拂衣身边出现过?”
听到拂衣二字,这些宫女太监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云郡主刚进宫时,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过几日。”
“云郡主小时候爱爬树,小的曾把郡主从树上抱下来。”
“奴婢、奴婢没有伺候过云郡主,只是有一次曾贵妃欲刁难郡主,奴婢不忍郡主受苦,假装没有发现宁王,让他与云郡主一起进了御书房。”
听完这些宫女太监的话,岁安盈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还能好好活着。
如果她们今日没有问及此事,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太子会为拂衣做到这一步。
“你们尽管回答本郡主的问题,所有后果都由本郡主承担。”岁安盈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回话。”
“安郡主,您问的这些,与云郡主有关吗?”
说话的宫女知道安郡主与拂衣交好,她见岁安盈点头,鼓足勇气开了口:“太子殿下那日闯入御书房,确实是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先帝很生气,骂他狼子野心,想借此机会讨好天下文人。”
“先帝一怒之下拿砚台砸破了太子殿下的头,可是太子不愿意离开,仍旧跪在殿外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后来……”宫女记得那夜下了很大的雨:“雨下了整整一夜,我们谁也不敢靠近太子殿下,直到他晕倒,在雨中躺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被金吾卫拖回了理王府。”
岁安盈与林小五都沉默了。
多可笑啊,那时候她们去求宁王帮忙,宁王称病不见。
从未出现在拂衣生活中的太子,却为拂衣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你们退下吧。”岁安盈给这些人赏了一笔银子,等他们全部退下后,才喃喃开口:“此事,也许应该让拂衣知道。”
林小五:“说不定太子已经跟拂衣说过此事。”
这种讨好卖乖的机会,哪个男人愿意错过?
但是看着岁安盈分外严肃的表情,林小五还是跟着她赶往怡安居。
半个时辰后,怡安居。
“此事……”拂衣听完岁安盈的话,沉默许久:“太子从未跟我提起过。”
卢似月与林小五都有些意外。
倒是岁安盈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难怪陛下刚登基的那半年,太子频频往京城外派人。”
“我怎么没听过说?”林小五一脸震惊。
“在皇家,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岁安盈喝了一口安神茶:“我名下有两个书铺,太子有段时间经常买一些侠义话本。”
她仔细回忆着太子买书的时间:“后来拂衣与家人团聚的消息传回来以后,太子身边的人再没买过侠义话本,转而买女子喜欢的话本子。”
“那时候我以为太子有了心仪之人,所以不敢胡乱揣测,更不敢告诉别人。”岁安盈叹息一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与拂衣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会对拂衣痴心一片呢?
“侠义话本……”
拂衣想起太子送给她的那些话本中,有些话本被人翻阅过,尤其是那些有关落崖修得神功重回江湖的话本,几乎每本都被人反复看过。
那时候她以为是胆大识字的宫女太监偷看过,没想到会是太子……
“安盈,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拂衣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天已经黑了。”林小五欲跟上拂衣。
“我去见爹爹与娘亲。”拂衣取下挂在墙上的宫灯:“小五,安盈,卢姐姐,你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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