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君者,掌天下之权势,焉能没有鼠辈惦记。”郑晚瑶就事论事,不见什么怜惜之色:“天下事没有两头如意的,享受万人跪拜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付出劳心劳力的代价,这很公平。”
可惜沈霁临这种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以往他固然可怜,但他将所受过的恶意无限扩大至无辜者身上,滥杀成性,永远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受害最深的人。
在郑晚瑶眼里,他的自私和去了的燕国老皇帝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子。
落在沈霁临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少女明明面无表情,可他心中所愿受毒效催发。
沈霁临眉头微皱,恍惚间似乎看见郑晚瑶言语含笑,举手投足间透着情意。
“你……”
沈霁临下意识唤了一声。
郑晚瑶转过头来:“怎么?”
再定睛一看,还是间她脸上笑靥温柔,仿佛对待期盼见面已久的心上人。
顿时,被旧事勾起的那点烦闷一扫而空,竟是比熏香更立竿见影。
微醺的大脑也微有迟钝,一下无法思考太多。
他只知道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得到她。
——她就是你无从抵抗的命运。
“……殿下应该知道,七日后,我便要成婚迎娶苏若彤。”
沈霁临察觉到那些不同寻常的心思后,几乎是立刻压抑下去,说出来的这句话,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她并不在意我腹上有伤。”
他紧紧盯着郑晚瑶,生平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被人反驳。
最好是郑晚瑶极为嗤讽地告诉他,苏若彤都是装的,她是个绵里藏针、诡计多端的女人。
那样起码证明,她在意他。
毕竟白日里她表现得太过平淡,对苏若彤的挑衅半点不吃味,似乎只是觉得可笑。
尤其是关于腹中胎儿的事情,沈霁临从头到尾没听她提起过分毫,只有不久前送来的观音像,被他摔了个粉碎。
郑晚瑶拨了一下炉中香灰,正思忖如何作答,殿外隐约响起一声布谷鸟的啼鸣。
她若有所思想,是素练回来了。
于是她的神色平静了下来,语气中也带着些高高在上散漫。
“她确实能忍,那样丑陋的伤疤也能瞧得下去。”
郑晚瑶歪头,目光落在他腹部。
“若是换作我,是万万不行的。”
她面无波澜,并无任何歉疚或是嘲讽。
像是单纯说出事实而已。
“沈公子应该知道,我向来偏爱美的东西。”
沈霁临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一双眼眸瞬间变得阴郁。
她总是这样放肆。
“……郑晚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问。
“实话实说而已,男子剖腹本就怪异,况且我确实不喜欢那样的疤痕。”
郑晚瑶朝他笑了笑。
“所以恭喜啊,沈公子,你难得觅有良人。”
沈霁临:“……”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面色晦暗得几乎与窗外泼墨的夜色比肩。
郑晚瑶有什么资格嫌恶。
这还不都是拜她所赐?!
可他最终隐忍着那股躁动的怒意,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离去。
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他的脚步声彻底走远,郑晚瑶也随之将窗户打开。
素练从树上跳下,轻巧一跃便进了屋内。
“怎么样?”
“真叫属下猜对了,属下打探到,苏若彤明日还会进宫一趟,在那之前,她先是去城南巷尾一个偏僻医馆要了个毒方。”素练直直瞧着她:“那女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瞧着就是冲陛下您来的。”
郑晚瑶眼眸微眯眼:“确实蠢钝。”
退一万步说,她也沈霁临瑶商谈合作的盟友。苏,若彤居然为一己之私,越过沈霁临来给她下毒。
根本不考虑这么做会给整个大燕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我心中有数了。”郑晚瑶顿了顿:“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毒方?”
“是鹤顶红。”素练似乎也觉得苏若彤连毒药都选得没含金量,眼底划过一抹嘲弄:“属下这里有解药,您现在便可以服下。”
若是罕见的奇毒,还真不好应付。
郑晚瑶倒有些感谢那靖国公,将女儿娇宠成了一个蠢物。
就着温水吃下解药后,郑晚瑶便上了床榻。
翌日一早,苏若彤果然又带着人来了,正掐着用早膳的时辰。
她身边仍带着那个唤作小汐的丫鬟,只是这回丫鬟的嚣张气焰收敛了许多,一路低眉顺眼的。
“姐姐起得可真早,我还怕你现下没醒呢。”苏若彤十分自然地走近,带来一身甜腻的脂粉香气。
郑晚瑶依旧坐在椅上,都懒得起身迎她。
“苏小姐有事?莫不是还要找我为你手上的伤负责?”
苏若彤打定主意要下毒,自然能忍下这讥诮言语:“姐姐说的哪里话,那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昨日小汐嘴快,多有冒犯,回去我让家里的嬷嬷狠狠教训了她一通,今日是特地带着这丫鬟来赔罪的。”
说罢,给小汐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恭敬地跪下。
“都是奴婢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一切与我家小姐无干,我家小姐为表歉意,特奉上一礼。”
众人这才发现,她怀里除了食盒,还揣了个小小的红底雕云纹木盒。
郑晚瑶略一思量,抬了抬手:“呈上来吧。”
小汐似乎真的被教训怕了一般,敛声屏气,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有。
打开双层暗扣,只见木盒里静静躺着一只蝴蝶牡丹金头双股钗。
日光一打下来,金光灿烂,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睛。
郑晚瑶瞥了一眼,
做工精巧自不必提,难得的是这簪子的用料,赤金能炸成如此鲜亮的颜色很是不易,上头镶嵌着的鸽子血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成色,艳丽夺目,华贵难言。
苏若彤心头一阵得意。
这可是她生辰时父亲送的,自然是天下罕有的好东西,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首饰。
先让小汐做小伏低,再赠以金钗,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就不信郑晚瑶不放松警惕。
只见郑晚瑶伸手摸了摸钗头雕饰,神色果然有所缓和:“是件好东西……你真舍得给我?”
“自然是真的,我一见姐姐便觉得气度雍容,十分亲切,这牡丹花样正与你相配。”苏若彤见她有所松动,轻笑着夸赞道。
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反正郑晚瑶的命捏在她手里了,这钗子也就是走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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