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见了梦中有个女人相当可怖,只是看不清她的脸。“
那般锥心刺骨的痛意,仅是口头提及,都叫沈霁临尚有余悸。
他对郑晚瑶毫无防备,心中又惊惧,正是没有心防,想要倾诉的时候。
“更奇怪的是,我好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否还在梦中。明明感觉醒了,眼前却还是有她的身影,甚至就在刚才,那女人险些还要拿刀刺过来。”
那女人的气息很冷。
对于沈霁临来说,即便她有些像郑晚瑶,可绝对不是。
因为梦里的女人更加阴冷,像是地狱里索命的妖鬼。
而他的阿姐,虽然冷淡,但起码会帮他敷草药疗伤。
也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郑晚瑶不动声色地低目。
她尝试性呼唤了下系统。
然而脑海中一片寂寂,无人回应。
上回复活夏玄策耗费太多,眼下它大概还在休眠中。
“所以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沈霁临点头,浑身如坠冰窖。
“我……我只知道她的衣裙很华丽,又身在皇宫,应该身份不凡。脸面却怎么也看不清。”
“而且,我最近不止一次看见这些奇奇怪怪的影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脊背被冷汗沾湿。
眼眸泛着碎光和薄红,流露出一种纯然的无助。
“阿姐……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太累了。“
郑晚瑶神色自若,口吻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
“我近日也频频做噩梦。”
说这话时,实际上她心下了然,是当初研制的香粉毒素累积,起了效用。
所以少年的头疾和疯病才会将他折磨得不轻。
“那我们这几天好好休息。“
沈霁临虽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终究是点点头将这事揭过了。
抛开噩梦带来的不适感,他其实还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今天阿皆主动跟他说话了,虽然口吻依旧冷冷淡淡,但至少证明,她还是有一点点关心他的。
哪怕不多,也聊胜于无。
“也行,你待会出去找吃食,顺便留意一下出口。”
想起沈霁临此刻的脑子,郑晚瑶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要是找不到就算了,量力而行,可别死在外面。”
沈霁临笑了笑:“我不会死的。”
那点被阴霾笼罩的郁闷感,仿佛被清风柔柔拂去。
他眉眼弯弯扬起嘴角,认真颔首,像是接下一桩郑重的任务。
“阿姐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给你捉只野兔。”
……
山洞狭小阴暗,郑晚瑶只得靠着石壁,隐约看着日薄西山的洞外。
夕阳渐沉,晚霞绚烂,密密的彤云烈火灼烧一般,为天边衬了一块如花锦缎。
瞧得出神了,负伤的躯体总易疲惫,困意不知不觉便涌了上来。郑晚瑶半阖着眼休息,洞外凉风灌入衣领,被寒意一激灵,又猛地醒转了。
这才发现暮霭不再,天色已然擦黑,树梢头一弯银月如钩。
虽说沈霁临上回捉鱼也费了些功夫,但这也太晚了。
何况,临行前她还特地叮嘱过他。
郑晚瑶又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沈霁临的踪影,她的眉心终是皱起几分烦躁之意。
“总不会真的蠢到去送死。“
外头仍在下雨,月黑风高,连个能拿在手上照明的火折子都没有。
她腿伤未愈,若这般贸然出去,稍微遇上点突发状况,保不齐自己都得搭进去。
权衡之下,郑晚瑶并没有以身犯险。
两人同生共死,若沈霁临捱不过今夜,第二天她也没法睁眼;若她半途出了意外,沈霁临不死也得跟着咽气。
所以纯粹靠赌,她只能第二日再去找寻。
这一夜,郑晚瑶尽人事听天命,到底是心焦觉也浅,天刚蒙蒙亮,她便撑着一身痛意起来。
她打量一下外头的日光,用一根粗直的木根做拐杖,慢慢踏上路程。
如今的腿伤比前几日好上挺多,无需旁人搀扶,自己走起来的时候,也不再深一脚浅一脚那般费力了,只是较常人还有些差距。
一路走,一路用目光逡巡四下,不多时便来到那条河流旁边。
这里依旧没有深霁临的身影,倒是水中点点翠绿色吸引了郑晚瑶的注意。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在岸边站稳,用树枝将其中几片阔大的绿叶划了过来。
只见平整的叶面上,纷纷用色料画上统一的莲花纹样符号,只是底下字迹各不相同。
郑晚瑶一眼认出,这分别出自裴景承与卫渊之手。
他们用极简短的语言向郑晚瑶传达讯息:
——众人尚在,我等速来。
郑晚瑶难得高兴,然而眼眶却有些湿润,这阵子她无一日不在担忧战场情况,又无法言说,梦中还不时忆起战场厮杀的惨状。
目前已知的结果总还不算太糟,她所做的一切并未白费。
郑晚瑶随手取来周边的红褚石与宽大树叶,娴熟地在上头做好标记。
这几日觅食的任务虽然大部分都交给沈霁临,但每次他回来,郑晚瑶都会详细过问新探索的地形地势。
通过沈霁临毫无保留的描述,她推断出,这里大约是河流的中上游。
按照这个范围给消息,总不会错。
很快,十几片树叶,一口气纷纷扬扬尽数投入水中。
点点碧绿颜色,也很快被湮没于翻覆波涛之间。
做完这些,郑晚瑶再度拿起木棍,沿着周边四下找寻一圈,终于在一条小径上发现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而脚印所指的方向,正是幽深的密林。
想来沈霁临到底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是只身犯险。
郑晚瑶面无表情道:“当真是犯蠢。”
打起十二分小心,她努力调动周身内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万分谨慎地往前探去。
密林疏条交映,将本就不算十分明亮的日光筛过一层,愈显得荫蔽昏昏。
为防止自己迷路,郑晚瑶每走一段路,便会在大树表皮刻上一个明显的标记。
蹚过泥泞的小路、跨过浊黄的水坑,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后,郑晚瑶已经有些气促。
她正准备找个地方略坐一坐,抬眼的瞬间,那道熟悉的身影骤然撞入眼帘。
只见不远处一个草垛里,少年昏迷不醒。
她迅速起身向前,但见沈霁临额头有伤,地上除了四散的野果和树枝,还洇出一片鲜红血色。
饶是如此,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只死了的兔子。
沈霁临看起来像是被猛兽袭击了。
毕竟密林深处,总有凶物。
同生共死唯一的好处就是,哪怕此刻沈霁临昏迷不醒,郑晚瑶也不用去探他的鼻息。
她还能动,那他就还活着。
一只手动作多有不便,郑晚瑶索性扔了木棍,将沈霁临扶起来。
“醒醒。“
真是没用的东西。
他的身形在男子里也不算壮硕,但郑晚瑶此时兼着腿伤,面无表情忍下痛意以后,才勉强把人立起。
这下,她才算看清沈霁临的背后。
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
难怪他会昏迷不醒。
这只兔子就这么值得他犯险吗?
眼前的沈霁临失了忆,所以总带着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偏执。
甚至满心满眼都是她。
可对郑晚瑶来说,却更加讽刺。
“沈霁临,我还真想知道,你要是想起今天的模样,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很快,郑晚瑶将沈霁临带回去。
她干脆利落地将草药碾碎,为他厚厚敷上一层止血,而后再随手包扎。
随着最后一层布料紧紧裹上,郑晚瑶也倚着石壁慢慢坐了下去。
这回轮到她生火了,篝火明亮温暖,映得沈霁临精致秀气的脸愈发苍白。
眼下系统不在,但郑晚瑶大致能肯定,沈霁临不会那么轻易死了。
毕竟,他修复能力惊人。
她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片刻,漆黑眼眸晦暗不明。
失去记忆的沈霁临,仿佛被扔进天池里洗涤了一通,周身戾气荡尽,只剩下纯真与好骗。
只可惜,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已经和裴景承等人取得联系,待郑国军队率先赶到,哪怕他恢复了记忆也寡不敌众。
不过同生共死也不是毫无办法。
届时可将沈霁临终生囚禁,再废去他的四肢经脉与修为。
便可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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