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陛下。”
实际上他很想问,外表变了纵然不在意,那么如果是从里到外都变了呢?
夏玄策从前不争不抢,并非是因为不喜欢,而是他早就在梦里看到过自己的结局。
只是没想到会重获新生。
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本来就非人非鬼,所以也就不可避免被湿冷的气息沾染上,会想要让郑晚瑶也能多看他一眼。
不管是裴景承、卫渊、十五还是齐墨翎,甚至是那对双生子也好,他全部都不在意。
夏玄策只想要郑晚瑶,偶尔能将余光停留在他身上就好。
就像现在这样,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的眼瞳之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但是那些话始终不可能宣之于口。
所以他坐在梨花木椅上的时候,即便没有被绳索束缚,可却像是被自己困住。
尤其是在这种沉默无声的时候,郑晚瑶的手指每动一次,他都需要去克制自己。
夏玄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郑晚瑶红裙烈烈的时候,她笑起来无端惊艳,就该是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将他踩在身下。
郑晚瑶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药物逐渐涂抹均匀后,最终还是问他:
“当初令你起死回生时,我告诉巫必行的法子是,喂你吃了些东西。”
她目光带着深意。
“但是太傅应该很清楚不可能。”
郑晚瑶意味夏玄策或许会问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件事,毕竟即便是强大如巫族秘术,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把尸体炼化成傀儡。
但是夏玄策从始至终却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她也没有兜圈子,直接就问了出来。
“太傅是不是,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郑晚瑶和夏玄策已经相处过很多年,所以两人之间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即便是互相不戳破某些事情,但是她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多少。
问出这种话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限横亘其中。
而夏玄策主动越了一步。
他从前说过不会对郑晚瑶说谎,而且有求必应,所以哪怕是现在也没想过欺骗。
“臣当时处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午门问斩的时候,魂魄出窍被困在陛下身边。”
夏玄策嗓音温和低沉。
“所以也就无意中听到过陛下和心中另外一人的对话,臣知道同生共死一事,也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厌恶沈霁临。”
实际上很久以前,夏玄策在听说郑晚瑶和沈霁临有过亲密接触,甚至对方还怀有身孕的时候,下意识就想除掉沈霁临。
但是现在他已经很清楚,有些事情不仅仅是他想做,郑晚瑶心中肆意增长,永不停歇的恨意,很多时候就是来源于沈霁临。
“臣也知道了如果按照原本的时间推算,陛下如果没能成功的话,会活不过一年……”
他跟郑晚瑶之间坦诚相待,所以缓缓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直到最后,郑晚瑶的手指摁在他肩上,明明对方的手指都已经足够冰冷,可是夏玄策的身体却更加像寒冰。
他毫无保留交代完以后继续道:“但是陛下一直藏于心中不说出来,臣便不会去问。”
对于夏玄策来说,主动去问是一种冒犯。
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坦白,相当于告诉对方自己知道郑晚瑶所有的底牌,对于任何君主来说,恐怕都恨不得除之后快。
“臣知道的就是这些,如果陛下想要的话,臣可以自断双手不能提笔写字,割掉舌头口不能言,永生永世都会死守这些秘密。”
夏玄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跟她讨论今天该吃什么饭。
他向来都是说到做到。
所以郑晚瑶很清楚,如果她真的下令这样做,夏玄策甚至不会有一句怨言。
但也就是因此,才更让人觉得可悲。
“夏玄策,你并不欠我什么。”
郑晚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锋芒毕露。
或许是从父皇死后,她每一步走的都极为沉闷,像是有无数石块压在身后。
她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但是夏玄策对她来说,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因为沉稳让人安心的存在。
“我也很清楚太傅不可能说出去,只是没想到你会听到那些话。”
郑晚瑶想到这里就眉头微皱。
也就是说,她跟系统之间的对话,夏玄策死了之后阴差阳错全部听到。
这些事情她向来隐瞒的很好,但实际上一件事情在心中沉积久了以后,甚至无人宣泄时,就会反过来变成巨石。
所以听到夏玄策说这些话的时候,比起烦躁不安,郑晚瑶心中多了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感。
就好像终于不必再压着它。
而夏玄策也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两人之间不需要太多交谈,他能感受到郑晚瑶身上始终笼罩着的压抑气息。
所以他像从前那样神情温和道:“臣知道陛下心里藏着很多事情,虽然臣愚钝,但是也希望能够为陛下分担效力。”
“这也是臣唯一能做的事情。”
夏玄策想,比起其他人,或许只有在现在这一刻,他更加接近郑晚瑶的内心。
那些别人都一无所知的秘密,只有他和郑晚瑶知道。
“至于同生共死,陛下不需要有任何负担,臣原本就应该是死人,如今能活一天就已经值得。”
更重要的是他能更加珍惜眼前人。
夏玄策什么话都没有逼问,也并没有对郑晚瑶做出来的举动有任何质疑。
这也就是郑晚瑶和他相处的时候,为什么会轻松自在,因为对方不仅仅是会提着灯笼为她照亮前方的路,更重要的是足够安稳。
或许是因为积压在心中的事情,不再是一个人承担,所以郑晚瑶倒是也难得能够在夹缝中,稍微得以喘息。
“太傅这段时间先好生休养,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迟早有一天也会让你光明正大出现。”
郑晚瑶将剩下的药物放在桌子上。
“很快就要起战事了,到那时候,太傅可以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臣在所不辞。”
夏玄策知道郑晚瑶这是要离开。
如果是从前,他自然是温和一笑,目送着对方渐行渐远离开。
可是现在他却仰头缓缓道:“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答应。”
“你说。”
夏玄策靠在木椅上,琥珀色眼眸极为沉静:“不知道能不能劳烦陛下搭把手,臣想去内室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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