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季慈一同回来的安国使臣已经呼吸不顺畅了。
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声音犹如杜鹃泣血的悲鸣。
“燕叔,城中还有百姓,战士还有家人,请您无论如何也要三思而后行啊!”
季慈的嘴无声张了张,还是退到了一边去,不参与这有些一言难尽的场面。
她在屏风边,细细瞧着这几位的言行。
这位使臣,原想着是个投诚景国的软骨头,可在打仗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尤其坚定。
不打。
就是绑了安国国君去送人,也不打。
季慈想起来安国如今的状况。
南北均有侯国包围,虽有长山天险阻隔,与景国这一仗,打下去,只有两个结局。
其一,被景国蚕食。
其二,艰难胜利后耗损军力无数,被南北侯国趁机吞噬。
唯有躲开这一仗,哪怕当孙子,为安国再争取一些时间罢,有时间,便存在变机。
季慈不知道燕叔有没有想到这一层。
应当不会想不到。
只是美人在前,遥远的安危好像也变得不值一提。
燕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使臣,眼泪流得更快了。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外乎如是。
燕叔冷酷的面瘫脸竟然出现细微的裂缝。
季慈小心瞧着,是不忍。
只可惜不是对万民生灵的不忍,而是对眼前美人的不忍。
燕叔说,“我绝对不会将你送出去。”
季慈只好将袖子捂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什么叫天助,这便是天助我也。
她和李稷还担心这场仗到最后真会师出无名,可瞧瞧这敌人。
这般发展,定然不会师出无名了。
使臣看着燕叔与燕夫人眉来眼去,浑身都在颤抖。
燕叔并不在意一个小小使臣的不满,伸手从袖中拿出帕子,将燕夫人颊边的两行清泪擦去。
季慈又看到,那张脸上,居然还多了一丝能够辨认出来的心疼的情绪。
若不是场合不对,季慈定然要为这二人的表演高声喝彩。
这真情流露的样子,何等经典!
温肃太夫人留下来的话本子里,便记载了这样的故事。
男主人公只对女主人公一个人动心动情。
与美人比起来,世间万物不过一场虚妄。
如今的燕叔和燕夫人,谁看了不说一句伉俪情深——如果不是中间横插一个安鄢伯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一青年男子,手里提着剑,打破了门外守卫的重重阻拦,焦急来到殿中。
他先是看到在落泪的燕夫人,“婉儿,你莫怕,人是孤杀的,杀人偿命,全找孤来好了,孤不会让你出事的。”
话落,他冰冷地扫过殿中的人。
从燕叔——他不相信燕叔庇佑婉儿。婉儿,便是燕夫人的闺名。
然后到依旧跪在地上的使臣,无声伫立的宫人和守卫——他觉得这些人必然期望自己和婉儿被送出去替死。
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季慈身上,并长长驻留。
他恶狠狠盯着季慈。
“孤是安国的国君,这种事,孤还是做得了主的。”
季慈先是沉默,而后展颜一笑,直接忽略掉这位年轻国君的威胁,问燕叔,“您以为呢?”
至于安鄢伯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季慈眉心微动,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扫过,而后眼神都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无视,果真就是最大的不屑。
名义上的国君是安鄢伯,可实际上主事的……
想来安鄢伯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于是他手里的剑即使握得整个剑身都在颤抖,剑刃也始终都指向地面,而不是季慈的方向。
“还请燕叔好好考虑一番,毕竟不止燕叔有妻,城中百姓,何人无妻?何人无夫?军中兵卒,何人无家?”
地上的使臣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真没想到,今日第一个和他站在同一边的,竟然是敌国来的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景国也不想开战?
他的目光,带着希冀的色彩落在季慈身上。
被季慈自动忽略掉。
她当然不是主和派,安国迟早被李稷打下来,早打晚打什么时候不是打,她看如今这个时期最好不过。
她帮使臣说话的缘由,只不过是她要在安国多待上些时日,好为另一边争取时间。
燕叔对着季慈,面色又冷下来,端的是冷酷无情的霸道模样。
“我……”
燕夫人轻轻拉他的袖子。
他闭了闭眼,说了第一个字,“不……”
使臣刚听见这个字,瞬间就站起来了,宽大的袖子往眼睛上一抹,一点看不出刚刚差点气急攻心的样子。
“季大人,明日朝中会详细商讨此事,便请大人暂且休息些时日,我们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安鄢伯还在发懵,眼前这场面,好像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景国不是想开战么,为何这景国的使臣反倒劝人不开战?
这使臣刚刚不还跪着,怎么一下子站起来说这样一番话?
看来燕叔对安国的治理,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说一不二啊。
他的心里有点痛快了。
季慈被使臣挡住,看不到燕叔是什么反应。
她瞥了使臣一眼,对方有些尴尬。
季慈瞬间便知道他这个站位是什么意思了。
害怕燕叔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让事情再也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索性切断她与燕叔交流的可能性。
只是使臣显然小觑了燕叔要保住燕夫人的决心。
“这个安国,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看不见人,可声音又挡不住。
“我不会将人交出去,这仗,要打便打。”
使臣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偏偏安鄢伯也在附和,“对,安国不怕景国。”
季慈嘴角扬起来。
“季大人!”
使臣有些不太礼貌将季慈往外推。
季慈说,“我耳朵不好,听不清方才几位说了什么,此事还是到合适的时机再议。”
使臣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出殿外,回头还能看见殿中奇异的两男一女组合。
“祸国殃民啊!”
使臣如是说。
季慈笑着往殿中一扫,收回视线,轻嗤一声。
“鄙人倒是觉得,燕叔和安鄢伯的问题更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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