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来客卖拍的地方,叫做聚宝楼,说是楼,其实里面呈宝塔状,总共三层,中间是片空旷地带,支有木桌红毯,有名胖乎乎的男子正在卖力介绍一座玉翠观音,四周是厢房和桌椅,客人可以选择隐匿身份或者公开露面。
有北珠作为名帖,李桃歌进入聚宝楼,火炉熏香,淡雾缭绕,稀稀落落坐有十几名客人,男女老幼皆有,穿戴非富即贵,有的对他投来视线,发觉不认识,又将头扭了回去。
两次跃马入皇城,一次是张燕云出风头,一次是太子出风头,轮不到他逞威风,与几万大军共同入城,脑袋又没贴着相府公子头衔,谁知道他是老几,也就是内城那些眼毒的女子,能凭借相貌将他认出。
李桃歌说的没错,与他相识的人,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权贵,例如太子,二皇子,冯吉祥,元嘉,三省六部里的大员,有多半和他打过交道,即便和他素未谋面,凭借和父亲有八九成相似的俊俏脸蛋,也能猜出大概。
所以李桃歌敢放出豪言,不认识我的人,是你不够金贵。
这十几位客人中,有名风韵犹存的妇人看到李桃歌之后,明显露出吃惊神色,随后对身旁富绅打扮的男人交头接耳一番,两人商议几句,选择沉默不语。
李桃歌挑了处角落坐好,立刻有秀色可餐的婢女奉上香茗,闻着幽香含蓄的茶味,李桃歌笑着道了声谢,一边喝茶,一边观察正中的微胖男人。
能在云间来客当拍师,口才必然极佳,本来质地中上的玉翠观音,经过他滔滔不绝的精彩介绍,变成了佛门至宝,不谈玉的成色,只谈及佛门渊源,声称这尊玉佛经过真宝寺少鸾大师开光,若是请回家中,能驱邪避灾,延福纳禄。
三十年之前的佛道之争,由冯吉祥率领的道门以大胜而告终,但佛教传承千年,在百姓中仍有许多虔诚信徒,再说佛道争来争去,于百姓何干,朝廷又没灭佛,暗自授意共存。
每个桌上有一口小钟,想要竞拍,敲钟即可,拍师煽风点火,钟声不停,一尊翠玉观音,来到了一千两银子。
李桃歌闲着没事,想试试自己的钟好不好用,用木槌敲了下,清脆悠扬,本来热闹的场面顿时沉寂。
一声为百两,这是云间来客的规矩。
一名大腹便便的商贾皱起眉头,投来恶毒眼神,迟疑片刻,再度敲响铜钟。
李桃歌只是玩玩而已,对翠玉观音没啥兴趣,少鸾都被他指着鼻子骂过,要开过光的器物作甚,于是朝肥胖商贾挤了挤眼,示意自己是无意之举。
商贾多出了二百两银子,把他恨的牙根痒痒,冷哼一声,用鼻孔宣泄怒气。
拍师从桌下取出镶有各种宝石的精巧银盒,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放有一枚发簪,凤纹祥云,精美绝伦,胖子拍师拱手道:“诸位贵客,这枚鎏金点翠凤钗,乃是几百年前皇家御用,能看一眼已经殊为不易,收入囊中乃是天大的福气,起拍一千两黄金,一次钟磬声为百两黄金,请自便。”
李桃歌饶有兴致揉着下巴,皇室凤钗,对相府来说并不稀缺,可亲妹子要出嫁,妹夫又是张燕云,务必要送出自己的心意,这枚凤钗倒是不错的贺礼。
“铛。”
李桃歌率先敲钟。
中年夫妇来头不小,男人姓唐名坚,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如今任弘文馆学士,掌详正图籍,教授生徒,贵为四品文官,当初李白垚任翰林学士时,唐坚曾是翰林院得力干将,现坐馆弘文,校正天下典籍。
女人出身八大世家之一公羊家,嫡系一脉,是公羊鸿亲姑姑,夫妻俩青梅竹马,德行极佳,是京城里有名的贤伉俪。
夫妻俩本就是冲着这枚凤钗来的,想给女儿置办嫁妆,可李相之子敲了钟,他们也不敢与其争抢。
“铛。”
胖子商贾面色不善大力敲钟。
能和当官的坐在一起竞买,普通商贾可办不到,胖子家底颇丰,名叫杨涭,父亲曾任御史台中丞,亲弟弟是吏部郎中,别看品级不算显赫,可都是掌管实权的肥差,杨涭仗着父亲和弟弟权柄,混的风生水起,常年在外地卖官鬻爵,顺道同当地官府做生意,官民两头吃,并豢养一批虎狼家丁,官府不好出面的事情,他就派家丁去把麻烦清除,可谓集黑白灰为一身,手眼通天的京城巨贾。
计充在三教九流中厮混,恰巧见过杨涭几次,深知这胖子阴毒不弱于蛇蝎,急忙提醒道:“别抢了,这位杨公子你可惹不起,他父亲是御史台中丞,弟弟是吏部郎中,全是手握重权的大官,这杨涭从小喜欢在外城厮混,与布衣帮马王爷称兄道弟,杀人不眨眼,手黑到没边,你还是不要惹他,小心丢了性命。”
李桃歌哦了一声,“只听说过江洋大盗杀人的,官宦子弟也敢杀人?”
计充哭笑不得道:“公子,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江洋大盗杀了人得亡命天涯,官家子弟杀了人,依旧能满大街溜达。”
李桃歌轻叹道:“这庙堂,是该整治整治了。”
李桃歌才不鸟他是谁,太子来了照样敢撸起袖子开骂,区区御史台中丞的儿子,老管家罗礼都能把他吓尿裤子。
“铛铛铛。”
李桃歌不愿扯来扯去,连敲三声,示意这枚凤钗势在必得。
杨涭黑白通吃,这些年来赚的盆满钵满,论财力,京城没几人是他对手,于是连敲五次钟,将脸拉的老长。
客人相争,店家得利,李桃歌深谙此道,不过为了妹妹嫁妆,这笔冤枉钱还是得花,云淡风轻又敲了声钟。
杨涭向来横行惯了,见这少年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一拍桌子,瞪起眼,接连敲了几下钟,骂骂咧咧说道:“谁家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和大爷抢,进门之前,没称称自己斤两吗?”
计充一脸苦相道:“公子,别和他争了,就算现在赢了那枚钗子,出门后,杨公子一定会来寻仇,脑袋要紧,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李桃歌轻松惬意道:“我这人平时爱撞钟,敲着玩罢了,没想到把他火气敲出来了,要不然你去劝劝他,莫要意气用事。”
铛。
谈笑间又是一声。
这次像是捅了马蜂窝,杨涭忽然站起身,满脸凶相说道:“谁家傻爷们裤裆没拴好,把你这玩意儿给滋了出来,再敲一声试试,把你家祖坟给刨了!”
阴阳几句,李桃歌倒是不在意,骂几句,也无所谓,可大庭广众羞辱自己老爹,那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少年将木槌轻轻放下,眯起桃花眸子。
当初在安西硬撼贪狼军,也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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