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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昆原关是雄关,守关的士卒可以蛮横,可以轻佻,但杀人的技巧绝不含糊,刀枪起,肃杀之气卷起白毛风,刺的李桃歌肌肤隐隐生疼。

虽说这些士卒的身手不如那些黑衣刺客,但气势更胜一筹。

士卒步步逼近,周典依旧不敢以刀刃相向,若坐实了谋逆大罪,轻则砍头,重则满门抄斩,家中还有妻儿老母,他不能让家人陪葬。

李桃歌焦急道:“萧爷爷……”

萧文睿摇幽幽叹气道:“菩萨心肠,是福是祸?”

萧文睿拍打老驴屁股,晃晃悠悠穿过官差,来到守关士卒面前,对锋利刀枪视若无睹,朗声道:“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以权谋私,陷害同僚,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守关郎比山匪还蛮横,杜兴,到底是谁在造反?”

吊眼士卒咒骂道:“老不死的,敢辱骂我家大人,想见阎王是吧?!”

杜兴拦住了递出的长矛,上下打量一遍,疑惑道:“敢问您是?”

士卒不长眼,当官的不可能没有,萧文睿瞅着邋里邋遢,穿着囚服,骑着瞎了一只眼的老驴,可脚上那双麂皮绣有仙鹤图案的官靴,庙堂之中可没有几人能穿。

萧文睿轻松笑道:“一名看不惯守关郎飞扬跋扈的流犯而已。”

流犯?

杜兴蹙起眉头。

官差为了快速过关,插口道:“这位是吏部尚书,萧大人。”

朱紫袍匠萧文睿?

杜兴面色阴晴不定。

别说他一个从六品,就是从三品,萧文睿都可以擅自任免,这就是吏部尚书能成为六部之首的底气。

当知晓对方来头,杜兴反而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故作姿态道:“萧大人,按照大宁律法,你犯了三条罪,一,身为流犯不戴枷锁,二,竟然乘坐牲口赶路,三,见了本官不敬不拜,这是视大宁律法为无物。萧大人,您为官多年,触犯这三条律法,该如何受罚呢?”

“看到了吧,人家不仅不卖我薄面,还要扣三顶压死人的大帽子,你可把爷爷害苦喽。”萧文睿冲李桃歌挤眼笑道。

李桃歌皱着脸道:“我替爷爷受罚。”

“那倒不用。爷爷沦为阶下囚,是自己喝多了胡咧咧,指责圣人得位不正,谁都怪不了。再说瑞王早看老夫不顺眼了,杜兴若是把老头子整死,跑去瑞王那里邀功请赏,至少能官升三级,并能成为瑞王心腹。老夫的学生太多,几乎都在朝中任职,杜兴在考虑,得罪了老夫之后,会不会引来报复。可瑞王如今正值壮年,又是圣人的亲弟弟,执掌兵部礼部,权倾朝野,杜家如若抱紧了瑞王大腿,顺势更改门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区区报复,跟家族兴旺相比,代价小多了。孩子,庙堂里的水,比北海都深,你暂时参不透的。”

萧文睿笑呵呵说道,用木棍指向杜兴隆起的肚腩,“你信不信,这家伙眼下在琢磨是去兵部任职,还是去礼部任职,哪位侍郎该告老还乡了。”

“萧大人,多谢慷慨相赠。”杜兴爽朗大笑,将手一挥,“你们注意分寸,切不可伤到大人。”

毕竟是大宁的朱紫袍匠,同窗学生遍布朝野,杜兴能以律法压人,但不敢伤到了萧文睿毫分。

士卒正要动手,地面忽然传来轰鸣声。

震得众人耳膜隐隐发痒。

官道冲出一队铁骑,清一色银甲银盔,胯下白马鬃毛翻飞,在雪色映衬中格外明亮。

大纛印有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能以五爪金龙作为军中标识,只有当今圣人的近卫。

大宁虎贲。

王朝最精锐的铁骑。

杜兴等人,瞅见神兵天将的天子禁军,立刻面如死灰,全身轻颤。

大宁虎贲已经十年没离开过永宁城,天晓得怎么会跑到昆原关,拦路钱的事如果被他们知晓,瑞王都保不住自己。

难道……是为了萧文睿?

杜兴越想越害怕。

铁骑转瞬而至,领头的将军勒住骏马,朝天抱拳,朗道:“圣人口谕,请萧大人回宫下棋。”

这将军声若洪钟,高大雄壮,面貌俊朗,风采超然,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

天子近卫统领,自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中龙凤,公羊鸿,颍州公羊家的嫡子,二十岁踏入半步逍遥境,被誉为公羊幼麟,新朝党备受瞩目的耀眼新星,也被誉为大宁最有前途的武将。

伏在老驴背上的萧文睿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公羊将军,圣人不是要将老头子流放镇魂关吗?怎么想着把我叫回去了,难道整个大宁,没有一人敢和圣人下棋?”

只有浮沉几十年的朱紫袍匠,敢拿圣人开玩笑。

公羊鸿柔声笑道:“萧大人,我只是奉旨办差,别的不敢答。”

萧文睿拍打着囚服积雪,叹气道:“哎呦,脏兮兮的,跟叫花子一样,这叫老夫如何面圣,失了体统,岂不是又要流放?”

公羊鸿和气笑道:“圣人怕路途风大,早给大人备好了,来人,更衣!”

人靠衣裳马靠鞍,褪去囚服,绯红官袍和熊皮大氅披身,萧文睿终于有了肱骨重臣的模样,他骑着比王八还慢的老驴,缓缓走向李桃歌,不忘得瑟一圈,笑道:“爷爷换了身新衣服,可还行?”

李桃歌称赞道:“爷爷本来就龙精虎猛,穿上新袍,简直是如虎添翼。”

“哈哈哈哈,马屁拍的舒坦,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是深藏不露。”

萧文睿爽朗大笑,随后矮下身,对李桃歌贴耳说道:“孩子,爷爷这身袍子换了,却未必能救你,圣人心思,深不可测,把老头子流放不多不少,恰好五百里,既是圣威,又是圣恩,是在敲打老夫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目前局势微妙,太子党,瑞王党,从龙党,新朝党,八大家族,西疆,北疆,乱成一团麻,处处让人不省心。说句只有咱爷俩知道的话,相府嫡系流放三千里,其中隐喻很深,你,不仅是你自己,更是一枚棋,牵一发而动全身,记住,好好活着。”

涉及到庙堂的勾心斗角,初出茅庐的李桃歌越听越糊涂,只能一个劲点头,诚恳说道:“只要萧爷爷能免去流刑,我就高兴,几千里路而已,能挺得住。”

萧文睿拍了拍比女人还娇嫩的脸蛋,见到他眼角湿润,似乎不舍得离别,笑道:“咱们爷孙,各自珍重,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终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随后萧文睿指着筛糠不止的杜兴等人,打趣道:“杜大人,你不是做梦都想调回永宁城吗?老夫如你所愿,只不过得戴上枷锁,否则会坏了大宁铁律。”

一炷香的功夫,流犯变成重臣,守关郎变成囚犯。

“恭迎萧大人回京!”

伴随着大宁虎贲齐声呐喊,萧文睿将大氅裹严,骑着瞎眼老驴慢悠悠离去,蹒跚缓慢,老态龙钟,像极了路边一朵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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