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晞有些吃惊,梁辛怎么会对这个关于公主与少年郎的故事,颇有兴致。
他没什么心思细致展开,先催促着梁辛赶路,“先出山!”
鬼幽崖的天幕逐渐昏暗下来,沉重的乌云有压顶之势,山间阴风呼啸,树木摇摆,沙沙作响。
在洞窟时,陈晞就察觉到一阵阵的气压笼罩,令人感到沉郁压抑。大地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化,一触即发。
很快,不远处的雷声轰隆地响起,仿佛是来自巨人的怒吼,心头一颤。
雨点滴落在他的身上,由小变大,倾盆而下。而雷声也越来越密集,时而轻微细碎,时而浑浑沉沉。大地随之颤抖着,草木摇曳。
陈晞和梁辛匆忙地穿行在山间的蜿蜒小径上,他们必须赶在封山前出去!
可这一路,没看到一个同僚。极有可能大拨队伍已早早出山!
神情凛然的陈晞,看着身旁起气喘汗流的梁辛说道。
“天色不妙,我们得赶紧往出山口去!”
梁辛本就胆小,现下被淋成狼狈的落汤鸡,愈发肉颤心惊,生怕出不了鬼幽崖。
“好,好,都听你的。”
两人加快了脚步,慌手慌脚地朝着前方赶去。踩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因着雨水的冲刷,原先就不怎么平整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脚下滑润非常,行走异常困难。
陈晞和梁辛的靴,不时地陷入淤泥之中,不得不费力挣脱。雨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让本就疲惫的身子越发沉重。
每慢一步,他们就有别落下的风险,可每快一步,他们又生怕深陷泥沼。他们只得小心翼翼,时而避开脚下的污泥浊水,时而闪身越过突出的尖石。
“应该就是这边。”大雨瓢泼下,梁辛的双眼因为雨水的侵扰而显得模糊不清,他勉强努了努眼睛,看清前路,他的头发如同被泡过的稻草一般。
陈晞眼见梁辛顿下了脚步,前头是茂密的树林,阻挡他们的去路!
梁辛见陈晞疑惑不解的样子,又道,“方才,我与图世子他们与大部队就在这道,等着出山。”
陈晞无力地站在雨中,身子如同浸泡在冰窟中一般,彻骨的凉意让他不自觉地颤抖,他失掉指甲盖的右手食指处,更是钻心的痛楚。他拼命摆动着手臂,试图摆脱湿重的衣物,但雨水不停地从天而降,让他感到无处可逃。
周遭寂静无人,陈晞初步判断全体撤出,已然封山了!
一股无力,霎时间翻涌上心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远处绵延的密林,只有彷徨和无助充盈着自己。
被雨水大力击打着脸庞和全身的梁辛,在视线模糊中,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他看出了陈晞的忐忑不安,继而道,“殿下,出山口应该就在前头了。我们继续前行吧。”
陈晞没有去看一脸可怜相的梁辛,像是怔住了。狂风暴雨肆虐的荒山,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还是梁辛开口,他撇开话题,试图让陈晞从他的问话中振作起来。
“殿下,你现在能告诉我关于那个故事的后续吗?”
陈晞被梁辛的紧追不舍,逼得缓缓回道,“那位公主,是粱国公主。”
他看向梁辛,双肩佝偻的梁辛,面上挂着雨水和大惊失色。
“粱……粱国公主?那难道是,是谢世子的姑母?”
陈晞任由雨水顽固地渗透进来,浇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眼神那般迷茫而失落,像是无从寻觅的孩童,“不,要溯源到更早以前。被逐出族谱的粱国公主,谢薇。”
“也是我的外祖母。”他轻声补充,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暴雨如注,落汤螃蟹模样的梁辛,听到真相后瞬即瞪圆了双目,他无比震撼,身体被定格在原地。他呆呆地凝视着对面陈晞,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梁辛被这场他一手促成的“风暴”吹得晕头转向,他无意窥探到的是陈晞的秘辛!
景国世子,当今令国皇子,竟然还与粱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也不再畏惧轰隆的打雷,他整个人已然五雷轰顶。
即使胆小如他,也深知少问少说话的真理。可陈晞对着自己,竟倾囊而出,毫无保留。这份信赖他如何承住,是一门大学问。
他必须守口如瓶,将此事烂在肚中,才能勉强活命!
还未等梁辛平复下心情,陈晞先行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举止自若。
“很震惊是吗?我只与你一人交底,谢世子亦不知内情。”
梁辛自然战战兢兢地发下毒誓,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就地起誓!若有,便天打雷劈!”
“我自是信你才会说。可有一事,也只有你可以帮我解惑。”
梁辛看向,背着手且眸子骤然变深的陈晞。无论上刀山下火海,他梁辛自当万死不辞!
步军营沈暮白幄帐中。
沈暮白身负重伤却心绪恍惚,她半躺在床榻之上,心里的盘算谋划自是不敢停下。
被她差遣出去的何蓝匆匆来报,看着她面上斐然。
沈暮白知道,该是稳了。
“殿下!新兵们悉数撤回,封山完毕。清点名册后,发现少了两人。”
喜上眉梢的沈暮白,佯装不知情地问道,“噢?哪两人?”
“报殿下,是顺国世子梁辛和晞皇子,在封山之际,不见踪迹。”
沈暮白的眼底闪烁一丝狡黠的光芒,又马上藏匿不见。
她知道,敌人已死,自己的储君之位坚不可摧,无人可撼动。
即使伤势未愈,她需要尽快积蓄力量,以稳固其位。原本就是打着新兵实训的幌子,实则是要拓展自己的队伍——各藩属国的世子们。好好的计划,被横插一杠的蔺阅硬生搅乱。
新兵班师回长业,估摸着就是个把天的事。她必须利用最后的时机,拉拢、收买世子团,为自己未来的继位夯实基础。有了各藩属国的助力与臣服,才能有令国的高枕无忧。
“何蓝,你着手去办。今夜就在吾的幄帐内设宴,宴请各位世子前来。”
手脚麻利的何蓝,作为皇太女的贴身女官,操办自然不在话下。她担心的是,还有两位世子未能出席。
沈暮白看她犹豫不前,厉声催促。
“还不去办!?”
“可梁世子和晞皇子,还生死未卜……”
何蓝怎么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沈暮白制止她即将要说下去的话,“别多废话。办事!”
没有了陈晞和梁辛,这才是天助我也!
若只有陈晞遇难,所有不友善的目光必定会锁定自己,认为自己有嫌疑加害于他。
可偏偏这无关紧要的梁辛,也没能出来,一并在这荒山里做了陪死鬼。
她沈暮白,手脚干净、清清白白。
每年,荒山实训惨死遇难之人,本就有五六之数。
今年,不过两人。
即使父皇怪罪下来,那也不过是鬼幽崖实在可恶,他陈晞实在可怜!
不多久,宴请时间到。
幄帐内,摇曳着散发着馨香的烛火,沈暮白坐在主位上,目光逐一扫世子们的坐席布局。谢勉,自然是要坐在她身侧,宁国世子图子邕也是个热心肠的可用之人,也安排在她的一旁。其余世子们,就从谢勉和图子邕的旁边,这样圆形环绕着坐开。
呈圆形的宴席,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足以让人垂涎欲滴。即使身在军营,那皇太女开口设下的,规格自是不会逊于宫中。
世子们在何蓝的引导下,分别入座,“世子,这边请。”
首先是清脆鲜嫩的烤鸭,金黄的鸭皮、酥脆可口,光看着就鲜嫩多汁。还有各色肉类佳肴呈上,肥而不腻。众世子们也都在鬼幽崖吃尽了苦头,饿了几日有余。
要放在来步军营前,这些山珍海味不过是世子们的日常。
哪有今日的雪中送炭,来的美味可口?这顿宴席,恰巧中其下怀!
十一位世子严正以待,一边对着佳肴食指大动,一边与主位的皇太女,热络地闲谈着。
令国储君如此示好,世子们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虽心存世家子弟的高傲,也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精,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一个都不少。哄得沈暮白是眉笑颜开,自满得意,几个瞬间都差点觉得自己是那能迷惑列国的祸水!
松国世子纪明辰自是首当其冲,油嘴滑舌夸得沈暮白,快要花枝乱颤。
“不是我说!我们皇太女,即使放到诸国,那也是美人中的绝色,倾城倾国。可你说,气不气人!皇太女文武双全,此等完美,让我一个男子,都望而生畏啊!”
纵使众世子们心口不一,都个个趋炎附势。
“那是自然!皇太女何等尊贵。想当年,我还未来到令国,就已经想一探芳容!”
政国世子屠琪霖总是冷冷的,但也适时开口道,“自为红颜便骑射,始信英雄亦有雌。”
屠琪霖斟满酒,就起身要向沈暮白敬酒。
众世子除了谢勉与纪明辰,都执起酒杯陡然起身,争着要去敬皇太女。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详国世子柯以凯先行祝酒,却被纪明辰揶揄,纪明辰用一根筷著敲击着酒盏,发出响声。
“要我说,你们都得会看山水。殿下,是你们说敬就能敬的嘛!”
大家不如平日拘谨,都放开了说。
沈暮白深知被纪明辰抬杠,但也不好退却。
“这样,前三杯酒由我来敬大家!”
下头一阵闹哄声,“这第一杯敬在座所有弟兄们,酒逢知己千杯少。”
说着,沈暮白抬头一饮而尽,将空了的酒盏展示给众人看。
“这第二杯,敬子邕。将其母亲所致的护面,赠予吾,免受瘴气之毒。”
世子们立马喧哗着,对着图子邕一顿嘲讽,没想到图子邕看上去老实巴交,还挺会夹带私货,向皇太女献宝。
图子邕也没想到皇太女会如此惦记,不过一帕小小护面,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脸庞都被世子们的哄抬熏红,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对着沈暮白礼貌回敬。
“这第三杯,敬谢卿和明辰,是你们救我出绝境!”
沈暮白的第三杯才是真,其余几杯只为了掩饰,不想做的太明。
一边说着,沈暮白低头就去斟酒,将自己的酒盏倒满,就快溢出。
不正经着笑嘻嘻的纪明辰和盈着温润笑意的谢勉,都站起身来,贴近沈暮白。皇太女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沈暮白刚握住酒盏的手,正往自己唇边送,却被蓦然拦了下来!
是谢勉!
“殿下身体不适,这两杯都由我来喝。”谢勉说罢,就将沈暮白与自己手中的酒盏,一气呵成,全部下了肚。
本来暂停手边动作的世子们,都嗅到了流动着暧昧的微妙,齐声叫好。
“哟!我们谢世子真当是心疼皇太女了,还挡酒!搞得我们哥几个,好像欺负殿下似的!是不是?”纪明辰的揶揄从来不会缺席,众人也纷纷附和欢呼着。
沈暮白的脸热烘烘的,都怪这帮起哄的!她才抬眼看向谢勉,发现谢勉的目光也正牢牢地看着她。
还没有在这样的温存里荡漾一会儿,幄帐幕帘处却传来了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皇姐,这么热闹的饮宴!我怎么能缺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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