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宝跟着引路的宫女退出凤仪宫,一转身,两个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的少年迎面而来。
这两个少年,敦厚温和的是大周的太子殿下。
内敛深沉的,据绿宝身边的宫女称,乃镇北王世子。
绿宝连忙退到一边,低头行礼。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镇北王世子淡淡扫她一眼,两人从她跟前徐徐走过。
这段小插曲让姜绿宝陡然警惕,她差点忘了,男权社会,一个女子最大的价值通常体现在她的婚姻中。
那么现在,言皇后是在挖掘她的剩余价值吗?一个名节有损却顶着“县主”头衔的御史嫡女,着实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绿宝一边走一边慢慢想着。
而前面,嘉和帝的内御书房到了。
嘉和帝正在听福雅长公主说话。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妹妹,听她东拉西扯了一堆屁话之后,嘉和帝的忍耐终于告磬,挥了挥手道,“你若是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福雅咬了咬唇,犹犹豫豫站起来。
嘉和帝最见不得她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再懒得搭理她,听宫人禀说明敏县主到了,便让人进来。
绿宝第一次见嘉和帝,非常慎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嘉和帝看上去比言皇后年轻,叫起之后,负手走过来将她细细端详。
帝王的目光略带审视和压迫,绿宝屏气凝神,不敢大意。
福雅长公主就笑盈盈上前,嗔怪道,“皇兄,你吓着小姑娘了。”
绿宝这才注意到御书房守门内侍提及的福雅长公主。
福雅长公主和彭驸马在盛京是金童玉女的存在,模范夫妻的典范,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彭驸马对福雅长公主的情深意重。
绿宝有些惊讶,她以为福雅长公主会是一个艳光四射、气色极好的贵妇人。
谁知眼前的人儿却甚是憔悴,眉宇间笼着一层郁气,一看就是平日里极少有欢颜的。
这样的她盈盈笑起来多少有点突兀。
福雅一副同嘉和帝关系亲近的模样,嘉和帝却没有给她面子,瞅她一眼,“你还没走呢。”
绿宝忙低下头去看脚下铺着的厚厚毛毡,她替福雅长公主尴尬了。
福雅脸色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拍着绿宝的手说,“臣妹也算是明敏的长辈,第一次见面总要给孩子见面礼。”
她把手伸进袖子里,去捋手腕上看上去很值钱的玉镯子。
玉镯子没有捋下来,她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姜绿宝进来之前,福雅一直没有找到靠近嘉和帝的机会。
姜绿宝进来之后,嘉和帝走到了姜绿宝跟前,福雅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时机。
她一腔孤勇,只求一刀下去刺中毫无防备的嘉和帝,为此她便是死了也甘愿。
只没想到,姜绿宝突然赤手牢牢握住了刀刃。
刹那间,这只娇嫩的手鲜血淋漓。
福雅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只觉自己的手掌也跟着疼了起来。
到底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不是干刺客的料,她惊恐地看着姜绿宝,簌簌发抖的手快要握不住被鲜血染红的刀柄。
嘉和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脚踹开福雅长公主,怒喝道,“陈立,护驾!”他扶住绿宝,连声说,“撒开,傻姑娘,快撒手。”
绿宝闻言松手,匕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勉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乖巧地说,“陛下,臣女不疼。”
可把嘉和帝感动坏了,又连声叫太医。
实际上没有痛觉的绿宝确实不疼,不然她也不会去抓刀刃了。
福雅长公主掏出匕首的时候,低着头的绿宝正用余光关注她的见面礼,就瞧了个正着。
她原是能扣住福雅的手腕夺下匕首的,但电光火石间,她改变了主意。
救驾这档子事,若不洒点热血如何能体现自己的忠心?盼嘉和帝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利用她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她的利益。
况且,绿宝也很想体验一把“不疼”的感觉。
就很……所向披靡……
大太监陈立望着被嘉和帝一脚踹倒在地爬不起来的福雅长公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无用武之地。
他揣摩嘉和帝的心思,示意前来护驾的禁卫军退到远处,且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宫中人多口杂处处眼线,消息不可能捂得住,不多时,言皇后便带着太子和镇北王世子心急火燎地赶来。
这种时候,也只有言皇后一行人不是闲杂人等了。
接受了来自老婆儿子慰问的嘉和帝仍然处于暴怒中,伏在地上不住哭泣的福雅只会反反复复说,“福雅罪该万死,求皇兄饶萧池墨一命。”
这是她能听的?角落里的姜绿宝举着包扎好的手掌表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她就先退下了。
但大佬们不发话,她一个炮灰不敢贸然出声。
还是言皇后体贴,顶着嘉和帝的炮火说,“陛下,明敏县主身子不好,不如先让她退下去休息?”
嘉和帝毫不掩饰地说,“她差点没了一只手,这点子事情听不得?”
并不叫绿宝离去。
绿宝只好低眉顺目尽量减低存在感,顺便竖起耳朵听皇家密辛。
嘉和帝的注意力重新转到福雅身上,他大约知道怎么回事了,冷笑一声,“外头都在传萧池墨造反,怎么?你这是打算杀了自己哥哥给萧池墨腾地?”
“不是的,不是的……”福雅泪流不止,哀哀解释,“臣妹只是想着……想着皇兄若是受伤不能处理政事,必定叫太子监国……太子仁善,萧池墨就还有一线生机……”
莫名被坑了一把的太子连忙跪下,口称惶恐。
好在嘉和帝心眼儿不小,并没有在此事上做文章。
福雅膝行至嘉和帝跟前,伏地磕头,“皇兄,萧池墨在徽州已经被擒拿,再掀不起风浪,求皇兄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嘉和帝脸上的神情很微妙,他顿了一顿,问,“谁和你说萧池墨在徽州被擒了?”
同样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镇北王世子这时道,“陛下,坊间确实有这样的传闻。”
福雅一呆,继而高兴起来,“他……他……好好的吗?”
绿宝听得直想撞墙,就长公主这脑子,还学人刺杀皇帝?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人萧池墨是镇北王世子嫡亲的舅舅,萧池墨若真是造反,镇北王世子还能在这儿杵着吗?
便在这时,陈立捧着一份折子垂首走至嘉和帝身侧,“陛下,奏事处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彭驸马递进来的,称事关陛下安危,十万火急。”
彭驸马在折子上说,福雅长公主心系萧池墨,近来心神不宁,对圣上多有怨怼之言。
今日长公主进宫前多有异常,他又偶然发现长公主系在床头的一把匕首不见了,疑长公主有弑君之意。
他虽有拳拳爱重长公主之心,但对陛下更是一片赤胆忠心,恐陛下龙体有损,故此忍痛大义灭妻,速写折子揭露长公主罪行。
嘉和帝把折子甩在福雅长公主脸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一个男人犯下如此不赦之大罪!驸马尚知忠君爱国,你堂堂皇室公主,受万民供养,连最基本的忠孝仁义礼义廉耻都不知道,朕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福雅茫然看着散在地上的折子,起初震惊驸马的背后捅刀,而后又理解了驸马的忠心耿耿。
这样也好,彭家不至于受她拖累。
她挺直了脊背,“臣妹自知难逃一死,能为……为他而死,臣妹死而无憾。”
传到他耳中,他会一辈子记得她了吧?福雅甜蜜而痛苦地想着。
“你做梦!”嘉和帝脱口斥道。
御书房一下子就在帝王的怒喝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观圣上之心情,好像想杀了福雅长公主。
但听圣上这句话的意思,好像又不是要杀了福雅长公主。
所以到底是神马意思?众人齐齐看向号称嘉和帝肚子里蛔虫的大太监陈立。
陈立微微摇头,表示他也很懵逼。
一片寂静中,姜绿宝轻缓的声音响起,“臣女听说长公主下嫁彭家一直未曾生育,多次提出为驸马纳妾均遭到拒绝。
驸马言他心中只有长公主,便是一辈子无嗣而终也不会碰其他女人一根手指头……”
嘉和帝闻弦歌而知雅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彭驸马既有了痴心就不该有忠心?”
帝王的语气里隐隐有了杀意,姜绿宝的回答若是有一丝一毫不合心意,就要承受天子的雷霆之怒。
“非也。”
绿宝迎着嘉和帝的目光,脸上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尚未褪去的纯真,“臣女只是觉得,不该是这种大张旗鼓还主动网罗罪名的方法。
如此迫不及待给长公主安上‘弑君’的大罪,不知道的还以为驸马同长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况且……”
绿宝歪了歪头,“刺杀陛下、令太子监国,这种馊主意若没有旁人提点,长公主的脑子应该想不出来。”
太子殿下无语望天:我谢谢你啊,能不能不要再提这句话了?
言皇后迅速从绿宝的话中拎出重点,她看了一眼嘉和帝,侧身询问福雅,“你一向深居简出,是哪个奴才把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传到你耳中的?”
福雅原就惨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彭照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回响,她虽单纯,却不傻,现在想来,统统是引她入瓮的陷阱。
她一直以为彭照对她,就像她对萧池墨。
这四年来,他在她身边扮演忠犬的角色,她从来不曾疑他别有居心。
福雅半张着嘴,在这沉重的打击中许久不能回神。
应召而来的彭驸马却坦荡而磊落,跪在嘉和帝跟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供认不讳,“臣替长公主殿下关注萧池墨的动向,确实和殿下传达过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
臣也确实说过太子仁善,若是监国,萧池墨或有一线生机。”
已经麻木了的太子:“……”
彭驸马伏地磕头,“原是劝诫长公主殿下的话,没想到令殿下生了魔障,臣有罪。”
当真是一派风光霁月,直叫人怀疑冤枉了他。
如镇北王世子所说,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彭驸马鹦鹉学舌说给福雅长公主听也没什么不对。
比起嘉和帝,太子也确实仁善,彭驸马说的倒也没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道理去怪说话的人。
嘉和帝自然更不能轻易定彭驸马的罪,不然以后谁还敢如此大义灭亲地去忠君?
绿宝的猜测在大局面前不值一提,谁让福雅长公主真的就弑君了呢?
只福雅心中有数,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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