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三年,冬。
夜晚的风雪带着一股子寒意,到了第二日的时候风雪停了,暖阳也高高的挂了起来。
宁云蓁在暖阁里给将将两岁的卫芙喂紫薯粥,粥熬的烂烂的,很容易就入口,紫薯也炖得软糯香甜,小家伙喜欢吃甜食,吃到后头不要她娘亲喂了,自己捧着白瓷碗喝了个底朝天。
卫迟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娘俩,又握了宁云蓁的手,眼里带了笑。
“爹爹,看狐狸,芙芙拿。”
卫芙伸着脖子要去卫迟怀里,卫迟见状连忙把她抱了过来。
暖阁的一个角落铺了厚厚的绒毯,上面放置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生得漂亮极了,卫芙要看,卫迟便将她抱过去看。
卫芙蹲在笼子边,嘿嘿一笑,伸出手想要摸它,卫迟便握住她肉肉的小手在后背轻轻摸了一下,然后就不让摸了。
说起来,这只白狐还是今年秋狩时候卫迟在猎场里打了回来要给宁云蓁做狐裘的,谁知卫芙一看见就喜欢的不行,宁云蓁见女儿喜欢便也说不要什么狐裘了,这个冬日就一直放在暖阁里养着,卫芙每天都要来看三四回。
“好了,时辰不早了,郎君快给芙芙换衣裳,咱们该进宫了。”
宁云蓁在一旁催促道,一边递给了卫迟一件海棠红的小袄儿,卫迟接过熟练地给卫芙穿了起来。
小小的卫芙倒也配合,可是轮到梳头这事可真是难倒他了,拾秋在一旁抿唇一笑,道:“这事公子还是交给奴婢吧。”
拾秋穿一身荼白蓝色缠枝纹的夹袄,早已梳了妇人发髻,气色也十分红润。
宁云蓁惦记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将拾秋配给了府上管事的儿子做媳妇,那年轻人已有点微薄功名在身,如今还在备考应春闱,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待拾秋极好。
袭月则看上了庄子上的一个管事,虽则她嫁到了庄子上,但也时不时回府来看望宁云蓁,间或带些庄子上的新鲜瓜果,瞧眉眼间的甜蜜也是生活和乐。
如今宁云蓁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了,虞氏想要做主再给她配一个,宁云蓁却说够用了便没再要。
归雁阁内务一切还有郑嬷嬷打点,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况且贴身丫鬟这种身份,她还是用得惯自己身边跟久了的人。
卫芙坐在小杌子上头,两条小腿一晃一晃,十分乖顺地等着拾秋给她梳头。
待拾掇好后,宁云蓁便将她一把抱起,随卫迟一同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东华门,门口的人认出这是乐平长公主的马车,纷纷让行。
宁云蓁等人一路直奔长乐宫,长乐宫里,已经是皇后的沈淮秀早已等候多时。
“你们来了,快,快到里头暖和暖和。”
沈淮秀温婉一笑,走了几步过来迎他们,水眸里蕴着深深的笑意,发上金累丝的鸾凤步摇似乎也感应到她的高兴跟着一颤一颤。
“参见皇后娘娘。”
见他们弯身行礼,沈淮秀一怔,嗔怪道:“都是自家人,做什么这么见外,平白地折煞我了。”
宁云蓁笑着起身,一抬头便看见她鬓发上那支鸾凤步摇,而后便倏然想起那还是皇兄大婚时,母后送给皇嫂的见面礼,一眨眼竟然已经过去四年多了。
可见时光荏苒。
卫迟是男子,便在一旁笑着看着她们说话,一边等宁玠过来。
“陛下政务繁冗,许是还没脱得开身,半个时辰前我便唤人去请了,青叶,你再去御书房看看。”
沈淮秀拉着宁云蓁的手柔柔说着,一边去看她怀里抱着的卫芙,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而后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嬷嬷快去将檀哥儿和娴姐儿抱过来,芙芙也好有个伴。”
宁云蓁抿着唇直笑:“好啦,你也快坐下吧,咱们又不是许多年没见了,要是将你累坏了皇兄肯定要唯我是问的。”
沈淮秀闻言嗔她一眼,总算是依言拉着她在身后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她的榻上有许多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宁云蓁把卫芙放上去,沈淮秀便作势拿了个拨浪鼓摇得咚咚直响,果然将小家伙逗得咯咯直笑,拍着小手乐个不停。
不一会儿,便有乳母将几个月大的宁檀和已经三岁的宁悠娴抱了过来。
沈淮秀放下拨浪鼓,将宁檀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宁云蓁则拉着小悠娴到自己身前。
“皇姑姑。”三岁的宁悠娴很乖,生得玉雪可爱,一见到宁云蓁便亲切地唤了起来。
“芙芙妹妹也来了,我给芙芙妹妹看我的新玩具。”
宁悠娴爬上榻,要翻花绳给小卫芙看,小卫芙看得目不转睛,宁悠娴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美人榻上和乐融融,殿外小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宁玠走了进来。
身处这个位置三年,宁玠周身的气质愈发金尊玉贵,也不损当年俊美丰仪。
这三年里,他整顿学政,创自举、试官等制,从勋贵手中抢回了担负田税的土地,更是薄赋敛、省力役,可以说是政绩卓越,如今的大周朝堂一片清明之相,百姓也无不感叹太平盛世之景。
要说有哪一点不好,那便是他后宫只有沈淮秀一人,不少迂腐朝臣纷纷为此诟病。
在宁檀还没降生的时候,甚至他们还递了折子言皇家衍嗣职责繁重,字里行间不乏指责,宁玠纷纷视若无睹。
不肯纳妃除了因为他与沈淮秀情意甚笃这个原因之外,是因为他也知道后宫的势力地位其实与前朝息息相关,他每日已经够繁忙了,不需要那么多人再为他生事生祸端。
而在宁檀降生以后,那些酸腐朝臣见宁玠坚持,站出来说话的人也少了不少。
罢了,好在皇后也还年轻,往后或许还能再诞下一位皇子也说不定。
所以这事也歇了下来。
见他过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要行礼,都被宁玠拦住了。
“哎,朕难得与家人处在一起,没有那么多个约束,快些都起来吧。”
宁玠笑着走过去,一眼瞧见榻上的卫芙,湛湛的乌眸一瞬不顺地盯着他,便当即将她抱了起来。
“芙芙是不是想皇舅舅了,怎么一直盯着皇舅舅瞧?”
卫芙搂着他的脖颈用力点头,又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皇舅舅,宁玠唇边的笑意瞬间绽得更大了。
这可让宁悠娴醋了不少,而小小的宁檀在沈淮秀怀里,尚且还不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只眨巴着个眼睛盯着眼前的热闹四处瞧。
“父皇就喜欢芙芙妹妹,都没看见儿臣。”
宁悠娴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意味。
宁玠朗声笑了几下,而后放下卫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父皇日日都能看见你,可不是日日都能看见卫芙的,这你也要醋吗?”
宁悠娴望着自己俊美的父皇,很快就被哄好了。
长乐宫里一时其乐融融,用完午膳宁玠又留了卫迟说几句朝政,而后卫家三口便出了宫。
“你如今都已经位列大将军了,皇兄方才还有什么朝政是要与你说的?”
宁云蓁坐在马车里狐疑地望着他,卫芙玩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
卫迟慢悠悠地掖了掖她的狐裘,轻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近来蜀地有流寇作乱,且有愈演愈烈的情势,皇上问我可愿带兵过去平定。”
宁云蓁闻言瞪大了杏眸,有些不满道:“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要你去?怎么和大梁打仗要靠你,这区区一个流寇生乱也要靠你了?不行,我得回去再和皇兄说说,哪有这样的。”
卫迟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脸颊亲了一口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宁云蓁微怔,下意识抬头看他。
“云雾山的山泉?栖宝阁的落日?还有鲜香味美的鱼来鲜和百闻不如一见的千丈瀑?”
卫迟挑眉。
宁云蓁顿觉这话熟悉,待想起来后唇角略略勾起,眉眼横波地抬眸望他,霎那间活色生香。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没实现呢。”
她白玉芙蓉般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掺杂了一抹狡黠,亦含端庄,亦含妩媚。
卫迟便低下头,声息靠得极近,“所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宁云蓁连连点头,见那张俊脸还在放大,眼睫颤了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谁知没等到唇上传来触感的时候,怀中的卫芙下意识嘤咛了一下,似乎将要醒转。
宁云蓁瞬时清醒了过来,她和卫迟出了远门,那卫芙怎么办?
卫迟忍了忍,见卫芙只是动了两下并未睁眼,还是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方才直起身。
他似乎看出了宁云蓁眉间拢着的担忧,笑道:“有爹娘在,你还怕她没人照顾?”
宁云蓁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道:“那我们快去快回便是了,好在母后也在京里,若是爹娘忙不过来,她也可以过来照看一二。”
如今已是大周并非大晋了,他们便也将李眉接了回来,就在公主府里好生住着,与他们也能时常见面。
卫迟轻轻应了声,马车到了卫府,他便接过宁云蓁怀里的卫芙下了马车,宁云蓁跟在后头慢慢走着。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就见对面匆匆跑来一人,待定睛一瞧却是卫玄身边的青雀,便纷纷停下了脚步。
“二公子,公主,不好了你们快去瞧瞧吧,傅姑娘又和大公子打起来了!”
青雀苦着一张脸说道,话音将落就见对面二人齐齐挑了下眉。
说起卫玄和傅洗尘,也实在算是一对欢喜冤家。
宁云蓁私下里问过傅洗尘是否对卫玄有意,当时的她愣了一下,而后骄傲地仰起头:“等什么时候他能打得过婢子,再来说这回事吧!”
后来这话宁云蓁便偷偷说给了卫玄,并告诉他依照她对傅洗尘的了解,便是有戏的意思。
自那以后卫玄便苦练武艺,比之幼时还要勤勉刻苦,也时不时的就要去找傅洗尘切磋一番。
宁云蓁眉眼间漾着笑,奇道:“这个月都已经打了第五回了,怎么前几回不见你这么匆忙?”
青雀红了一张脸,小声道:“这回不一样,这回两人不是平手,大公子也终于打得过傅姑娘了,可傅姑娘却指责大公子不懂怜香惜玉,正和大公子闹呢!”
宁云蓁一怔,和卫迟对视了一眼,齐齐在对方脸上看到促狭。
“郎君,我看我们可以去和娘说,张罗他们的婚事了。”
卫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色道:“为夫觉得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宁云蓁笑起来,眼眸如盛了一汪春水,盈盈动人。
卫迟在身侧望着她,目光灼灼,恍若冬日的烈阳,嘴角也跟着翘了翘。
如此,风雪停歇,岁月正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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