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 京城里挂满了漂亮的红灯笼,道路两旁红绸飞舞, 与满地积雪红白相衬, 煞是好看。
刚进京的考生看到这繁华景象,惊得半晌回不过神,不愧是朝都, 竟美得如天上仙境般。
“半月后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 陛下与皇后娘娘很喜欢太子妃,所以要给太子妃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京城百姓见考生呆愣的模样, 颇为自得道:“一年前宁郡王大婚, 我以为就是最盛大的婚礼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婚礼才是真正的壮观。”
“这得花多少钱啊。”考生想说此举太过劳民伤财, 可是想到这里是京城, 而且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勤政爱民, 他就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那得花不少钱,为了筹办太子这场婚礼,听说皇帝掏了不少钱。”百姓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皇上出手大方, 咱们靠着太子的这场婚礼, 赚了不少银钱。”
“赚钱?”考生有些茫然, 这种盘剥百姓的事, 怎么还赚上钱了?
“据说,据说啊,皇上为了太子婚礼, 掏了不少银子出来。”说话的人揣着手哈了口热气:“真希望每个贵人都这么办, 咱们能挣不少。”
考生终于明白, 原来这场盛大的大婚, 是皇帝自掏腰包。
他注意到不少小孩脖子上都围着一块暖和又漂亮的围脖, 好奇道:“京城里近来流行这种围脖?”
“那是为了庆贺大婚,皇后娘娘给每个小孩送的。”旁边遛弯的老太太嫌弃地瞪了考生一眼:“皇后娘娘给全国各地的育婴院都送了善银,你们书生想要科举做官,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
考生闻言匆匆掩面而去,怕老百姓的唾沫把他淹死。
“崔郎君,这是您订的书,您拿好。”
“有劳。”
雪大路滑,崔郎君抱紧怀里的书,仰头看绑在树上的红绸。
陛下登基后,崔家的冤屈被洗清,朝廷返还了崔家的房产。空荡荡的崔府久未打扫,已经杂草丛生。
一路行来,有人在猜测这届科举谁最有可能夺得状元,他隐约听到了云照白的名字。
骤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让他回忆起起了肆意张扬的年少时光,以及曾经藏在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因为嫉妒云照白的才华,故意挑拨云家兄妹俩的感情,后来崔家落难,那些交好的人家害怕得罪曾贵妃母子,纷纷袖手旁观,与他们家交情泛泛的云家却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犹记得自己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皇帝说要把他们全家斩首示众时,年少的云拂衣跪在那个昏庸的老皇帝面前,笑得乖巧又讨好。
“陛下,您不愧是紫微星下凡,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心怀叵测。”她替老皇帝轻轻捶着腿:“崔家这个小郎君前些日子还拿银子贿赂我,想让我在您跟前说好话,让他做个御前侍卫,好沾您身上的紫薇贵气。”
“哦?”老皇帝似乎被云拂衣的话取悦,屈尊纡贵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崔家这位小郎君不似他那不识趣的父亲,对朕很是崇拜?”
“哼。”拂衣撇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就算崇拜陛下,也不如臣女崇拜您。”
老皇帝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没多久就改了旨意,免去他与母亲的死罪,发放他们母子回原籍。
此后的年月,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云拂衣在老皇帝跟前卑微讨好,他与母亲早就已经化为一抔黄土。
越想就越对年少时挑拨云家兄妹行为感到羞愧。
整个京城都在说皇家如何看重未来太子妃,可是皇家的看重,与主人对待猫狗又有何异?
当年京城无人不知先帝对云拂衣的看重,也不过如此。
强权之下,所谓的宠爱本就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随时可以给予,随时可以收回。
或许这也是云照白会参加今年恩科的原因。
雪越发大了,崔郎君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避开前方奢华的马车。
马车上雕刻着青雀祥纹,不知是哪位郡主或是郡王妃的车驾。
有个小孩子跑得太慢,摔在了马车旁。马车立刻停下,里面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快把孩子扶起来。”
“是,郡王妃。”
婢女把小孩从雪地里扶起来,还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糖。
京城里如此年轻的郡王妃只有一人,那便是宁郡王妃。自从曾贵妃斩首示众后,宁郡王妃便搬去京郊别院为百姓祈福,几乎很少回宁郡王府。
有传言说,宁郡王妃与云郡主关系很好,这次可能是为了云郡主才提前回来。
马车远去,崔郎君继续前行。
“好大的雪呀。”一个身着红裙,身披白色狐裘的美丽女子从旁边的酒楼出来,她弯腰团起一个雪球,投掷到身边的年轻男人身上。
“冷不冷?”男人被她砸了满头的雪粒,不气反笑,把她的手捂在自己怀里:“刘大夫说你不能受寒。”
“我的腿早就好了。”女子对着两人的手哈了几口热气:“而且你给我做的狐裘这么厚,哪能冻着我。”
男人走到台阶下面弯下腰:“来,我背你上马车。”
两人身后伺候的人纷纷扭开脸,仿佛没有看见马车就停在几步外的地方。
女子往四周望了望,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崔郎君,捂着脸往男子身上一扑,把脸埋在了他的背上。
男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侧首看了他一眼。
原本和煦优雅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却凌厉又威严。
崔郎君垂首拱手朝他遥遥一揖,再抬头时,男人已经背着女子走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他把女子背到马车上,拂去她身上的雪花,携手进了马车。
崔郎君的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积雪,他目送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轻轻笑了一声。
也许她早已经忘了他,但他却从未有一刻忘记。
那个女子就是云拂衣。
“崔郎君。”一个抱着伞的太监匆匆跑来,把伞递到他面前:“雪大了,您早些回府。”
崔郎君迟疑地接过伞:“……”
“云郡主说,再过些日子就是春闱,您要保重身体。今日有缘重逢,郡主预祝您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崔郎君怔怔看着太监离去的身影:“原来她还认得我……”
他撑开伞,伞面上画着一支盛放的金桂。
嘭!
夜空中,元宵夜的焰火绽放,崔郎君仰头看着漂亮的焰火,眉眼渐渐舒展。
瑞雪丰年,寒雪过后又是春。
活着的人,总还有希望。
拂衣与岁庭衡大婚那日,风清云朗,艳阳漫天,百花初绽,整座京城都陷入了热闹的海洋。
“太子殿下迎亲。”
鞭炮声,笑闹声,最后传入拂衣耳中的,是岁庭衡作的催妆诗。
“去吧。”柳琼枝把绣着龙凤呈祥的喜扇放到拂衣手中,她抚着拂衣的鬓角:“照顾好自己。”
“娘亲放心。”拂衣把脸从扇子后探出来:“我会常来看你。”
柳琼枝笑了笑,她没有落泪,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只是缓缓摩挲着女儿的脸颊,把每一支钗都扶了扶,仿佛在扶她未来的每一段路,希望她每一步都顺畅无忧。
屋子里无人催促,直到柳琼枝往后退开一步,老王妃才上前亲手把一支九尾凤钗戴在拂衣的鬓边。
这支九尾凤钗戴在她的头上,便是她成为太子妃的象征。
众人屈膝向拂衣行礼,拂衣捧着扇,朝柳琼枝拜了下去。
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太子妃,但在娘亲心里,她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房门大开,太子与众礼官已经等在外面。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岁庭衡如民间寻常女婿般,向柳琼枝行了一个大礼。
陆绅默默扭开脸,其他礼部官员的眼角跳了跳,见尚书陆绅都没发话,也都跟着沉默。
太子自己愿意,他们也拦不住。
红毯从房门一路铺到喜轿前,云家把拂衣送到云家大门口,再不能往前,新娘也不能再回头。
然后礼部官员就看到太子再次当众给云家人行拜礼:“小婿拜别岳母岳母以及舅兄,请你们放心,我会常常陪拂衣出宫与你们团聚。”
礼官们:“……”
行吧,早就听说太子哪里就好,唯一缺点是恋爱脑。
至少他没入赘到云家做上门女婿,还是剩点理智的。
此次太子大婚,规格堪比帝后大婚,甚至连喜轿都是由东凤门正门抬入,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命妇皆要在大殿外迎亲,行叩拜礼。
隔着喜轿的红纱,拂衣依稀能看到轿子经过之处,有无数人跪拜行礼,她伸手微微挑起一道帘缝,看到了岁庭衡身着喜服的背影。
宽肩,直背,细腰,没有一处不完美。
马背上的人突然回头,与她的视线交汇,里面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满足,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婚礼繁琐,帝后一道道夸赞的旨意为她做足了颜面。等她坐在喜床上,结束却扇礼,与岁庭衡面对面时,外面早已经漆黑一片。
送走在屋子里起哄的友人们,拂衣把沉重的脑袋往岁庭衡肩上一搁,金钗玉环叮铃作响:“累了,渴了,饿了。”
岁庭衡替她摘下头上的凤冠,倒好茶喂到她嘴边:“先喝点水。”
红艳艳的喜服衬得他越发好看,拂衣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见他笑容一直没有消散过,也跟着笑开。
两人分吃了一盘糕点,外面响起焰火的声音,拂衣从窗户边探出头:“真好看。”
岁庭衡拉着她的手走到院子里,两人挤在秋千架上看了一会焰火,拂衣注意到角落里有株小草上面还特意搭了架子,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起身走到小草旁蹲下:“这是不是我第一次来宸玺宫时,跟你一起重新栽回土里的小草?”
记忆里这株小草歪歪扭扭,不像现在这样茂盛得翠绿欲滴。
岁庭衡跟着她蹲在旁边:“是它。”
“它开花了!”拂衣指着小草中间,那里绽放着一朵小小的红艳艳的花,两人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这朵花是什么模样。
“是啊,开花了。”岁庭衡侧首望着低头数小花又几片花瓣的云拂衣,从宫侍手里取过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他与她第一次共同栽下的小草,不知不觉间就开出了红色的花。
“拂衣。”他把她拥进怀中,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他们养的花开了。
他的心花也开了。
小草在月色下摇曳,拂衣看着连拥抱她都小心翼翼的岁庭衡,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庭衡,这朵花太孤单了,以后每年我们都栽一株小花吧。”
“好。”
“种什么颜色的花?”
“红色。”
红色大喜,犹如他永不磨灭的满腔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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