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主仆对面相顾,郑晚瑶随手上药。
“好好养伤,不必多想。”
少年人受伤后愈发清瘦,下巴尖尖的,身上一寸多余的肉也没有。
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暖洋洋地高兴。
即便郑晚瑶很多时候只是一句话,然而光是她在身边,就能令十五觉得和风细雨一般安稳,他原想像往常一样报以微笑,叫郑晚瑶无需担心。
只是愈想隐忍,眼眶反而愈发泛红,反倒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谢主人。”
实际上郑晚瑶难得来一趟,他不愿哭哭啼啼得扫兴,于是连忙撇过头,可当粗糙的指腹被她攥住的时候,十五的嗓音还是不由自主带了些微颤。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很想念主人。”
他本不是什么胆大之人,当初在黑市亦是缩在角落度日如年。后来去了齐国,身份暴露时,在地牢中受到万般折磨,那锥心刺骨的痛意叫他恨不能立时死了。
暗无天日的囚狱里,唯有靠着反复回想,那些和郑晚瑶相处过的细节,他才得以撑下来。
十五微微垂首,银白色长发垂落,叫人看不太清神情。
郑晚瑶嗓音沉沉道:“抬头。”
十五跟她四目相对。
碧绿眼瞳里漾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冰凉的眼泪也跟着滑落下来。
“我……我只是觉得高兴……”
十五并不想被她看见这副模样。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抬起下巴亲了下。
泪痕和温和气息交织在一起。
轻柔的吻落下,仿佛一片羽毛悄然拂过。
十五整个人怔在那里,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
“主人……”
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快。
所有苦痛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受再多罪也值得。
郑晚瑶伸手擦去他眼角泪痕,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就在这里。”
今天实在太像梦境,十五将面颊完全贴上她掌心,双眼泛红,小猫一般轻轻蹭着。
“……等这一切都料理完了,来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主人能跟十五一起去赏花吗?”
他绿色眼眸澄澈清明,仿佛最上等的碧玺。
郑晚瑶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旋即应下:“好。”
十五喜不自胜,眉眼弯弯,笑得满足:“那就一言为定。”
郑晚瑶摸了摸他柔软冰凉的长发,将心底一抹淡淡的情绪压了下去。
实际上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来年春天。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应当是极灿烂美好的画面。
上完药,两人和衣躺下,也许是分别太久,今日十五的话比往常多些,郑晚瑶也都一一应下。
他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柔风吹过,并不叫人感到厌烦。
等到日光越发变成金黄色,交谈间困劲儿上来,十五渐渐没了声音。
转头一看,他已然歪在榻上睡着了,一双手却还紧紧攥着郑晚瑶的手腕,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溜走似的。
睡梦中少年也下意识微微皱眉,不大安稳的样子,像是害怕被抛弃,因为无法接受失去,所以遍体鳞伤也用力抓住眼前的一切。
从郑晚瑶的角度,能看到他眼下有一圈浓浓的乌青,显然近日都辗转难眠,她知道是因为对方一直担心她。
所以为了他能睡个好觉,郑晚瑶并没有将手抽出,偶尔十五把脑袋靠上来,也静静由得他去。
屋内一时寂寂无声,唯有彼此均匀起伏的鼻息。
所有的烦扰都在此刻被抛开,时辰也转眼过去。
日落西山,流霞隐去,天幕渐渐染上一层浓浓的墨色。
林间蛙鸣风声响起,十五终于醒来,这回他睡得又沉又深,长久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腰背说不出的酸乏,精神倒是略好了些。
一动身,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握着主人的手腕。
“主人,我睡着了,我不知道怎么就……”十五有些懊恼。
见他彻底清醒,郑晚瑶这才抽手回身。
“不妨事,以后你在此处好好养伤。”
她起身整理微乱的发髻与衣袖,已然是要离开。
十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失落:“主人要走了吗?”
“是,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薄唇微抿,伸手轻轻一拉少女的衣摆。
“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主人的?”
眼下郑国正是用人之际,即便郑晚瑶已经宽慰过,他还是有些许不安。
一个不能创造价值的人,最终会被抛之脑后。
郑晚瑶微微侧首:“你已经受伤了,安心休息就是。”
十五再次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声音低而微哑:“现在是多事之秋,我知道主人肯定很头疼,如果不做点什么,我也会心慌的。”
不看他的神情,郑晚瑶也能想象到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沉吟片刻道:“前阵子我从齐王的密室那里找到了藏宝图,你若实在待不住,等伤养好些,可以跟着卫渊一起去寻宝。”
听见自己还有事做,十五很快便点头:“主人放心,我一定尽力帮助卫公子。”
两人分别,十五依依不舍,目送郑晚瑶走远。
这一日竟是最后的清闲,回到宫中后,郑晚瑶清晰地体验会到什么叫“案牍劳形”。
战争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皇宫大内,一片肃然,晚间,郑晚瑶还要将奏折带回寝殿,在灯下一一批复。
秋蕊瞧得心疼,每每端了明目润喉的汤水来,还要温言劝解两句:“陛下,已经很晚了,您还是早些上榻休息吧。”
“这两篇军务看完再说,你且去睡吧,若有事,朕再唤你。”
见她如此专注,秋蕊也不便再多加打扰,只得放下瓷盏勺子默默褪去。
倦意袭来,郑晚瑶揉了揉眉心,强趁着再度拿起朱笔,她不敢松懈分毫,充满变数的死亡时间,让她必须珍惜每一寸光阴。
要在倒下努力做更多事,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半个月转眼过去,再度上朝,众人都发现,郑晚瑶比往日清减了些。
已经伤愈的裴景承也再度入朝。
只见少女并未憔悴,反而显出一种玉石经锤炼打磨后的气度高华,但他瞧着还是不免心疼几分。
最先上奏的不是文武百官,而是匆忙赶来的密探。
“陛下,淮南王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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