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光怪陆离，冗长而沉闷。
“谁？“郑晚瑶凝眉细看。
但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周遭是一片浓重迷雾，她只隐约看见自己似乎身处树林中，路边朵朵往生花开得艳红如血。
恍恍惚惚之下，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往前走。
低头一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细的红绳，蜿蜒漂浮，那头被一位白衣飘然的人影晃晃悠悠攥着。
“前尘往事俱了。“
郑晚瑶看见那人回头，像是在哪见过。
“任务完成，阳寿也将尽，不必苦留人间，且随我化仙而去吧。”
空灵缥缈的声音传来，如梦似幻。
郑晚瑶脑中茫然毫无任何画面，根本想不起半点那人口中的“前尘往事”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很多东西。
甚至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但她只是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
奈何桥上，冷风阵阵。
眼看就快要走向往生轮回，手腕却忽地被谁往回拉住，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响起，带着十足的恳求与凄凄之意。
“阿瑶，我求你……求你能不能不要别走？”
他在哭。
哭阿瑶。
所以是她吗？
郑晚瑶只觉得这声音熟稔非常，仿佛日日相伴。
即便再努力回想，脑子里也依旧空洞。
白衣人低声叹了口气道：“时辰已到，请姑娘随我前行。”
郑晚瑶有些许茫然：“有人在等我。”
她的记忆尽数被洗去，也不觉得自己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可当那道声音骤然响起时，原本与她不再有关联的尘世，似乎又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羁绊。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桥上，像是逐渐凭空多出几道身影。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童，黄发垂髫，金钗宝镯，眉眼虽稚嫩但仍不掩精致艳丽，最重要的是，瞧着十分眼熟。
郑晚瑶倒是浑浑噩噩知道，这是幼年的她。
但见三四岁的女童步履蹒跚，拿着拨浪鼓，摇摇晃晃地咿呀学语。
“母妃……”
记忆的窗户一扇扇被人推开。
她看着几年后，女童长高了很多。而云鬓花颜的女人，正抱着她翻身上马，拉紧缰绳，红马飞驰而来，女子的声音高扬而愉悦。
“阿瑶，看好了，马儿要这样抽才跑得快！”
那匹骏马直直朝这边冲撞而来，却在半途消失了。
转瞬间，玄衣冕旒的父皇，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柄利剑递给她，说是予她防身之用。
“瑶儿，父皇望你平安长生。”
父母之爱，慈心柔软。
郑晚瑶喃喃自语着什么，随后不再跟着白衣人，反而是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那些透明的影子与她相穿而过。
有时候是意气风发的裴小将军，与她月下闲聊，兴致勃勃道：“这个时节的蛐蛐最有劲儿了，阿瑶，我教你斗蛐蛐好不好？”
而她身后，戴着面具的暗卫姿态恭敬，听见这话适时道：“公主在此等候，属下去抓便是。”
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云雾之中，再度走来的男人，白袍若流云，欺霜赛雪，他一双琥珀色瞳仁在夜色中隐泛温和之意。
“殿下，久违。“
夏玄策的嗓音如溪水潺潺，沁润心间。
“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手中提着的一盏绣球琉璃灯，光芒愈发耀眼，渐渐将整座桥都照亮。
郑晚瑶抬头，看见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
朝她面容含笑的十五、为她祷祝的游氏双生子，杀红了眼睛的齐墨翎，还有曾经为国捐躯的忠臣良相、因战而死的将士与百姓……
众生百相。
他们都在推着她的身体往上走。
“陛下，黄泉太冷，你得回家。”
“尘世有朝阳，那里更温暖。”
“不要迷失，哪怕只有一点光亮，也要抓住啊。”
……
尘封的记忆如同箱奁被打开，往事种种，尽数涌入脑海。
郑晚瑶步伐越来越快。
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并非尘世中无牵无挂的浩然一粟，她身边有许多人珍惜爱重。
心脏像是猛地被人攥紧。
啪嗒——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晕染出无数人的身影。
“抱歉。”郑晚瑶一点点将红绳扯开：“我死时心愿未了，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她得好好活下去，还有很多人等着她回家。
而那白衣人却似是笑了起来：“难怪我那徒弟说服不得你避世。“
他似乎是哼唱着小曲，就那样消失在迷雾里。
……
郑晚瑶猛地睁眼，怔怔望着素色的帐顶出了好一会神。
身体虚弱酸乏，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指节被人攥在手心。
是裴景承趴在她的榻边，闭眼休憩也不能心安，漆黑的眉微微皱着，一旁的十五亦是疲倦不堪，撑着脑袋眼底一片乌青。
稍远些的桌子那处，夏玄策正专心致志地研磨草药。
他看起来同样心事重重。
帐子外似乎还有人，她强撑着用手肘抵着床榻起身，发现外头那道俊挺身影很是眼熟。
竟是卫渊，他的毒已经解了？
她这么一动作，本就浅眠的裴景承骤然惊醒。
“……阿瑶？”
他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
他掐了自己一下，痛意清晰，分明不是做梦！
而裴景承这一声，也几乎是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十五错愕抬头，几乎落下泪来：“主人，你终于醒了。”
就连夏玄策也放下手中的药杵。
他素来沉静从容的脸上，也如释重负般红了眼睛。
“陛下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而卫渊胸口上下起伏，就那样半跪下：“都怪属下来迟。”
他身上的毒清理干净不久，如今脊背依旧瘦削。
“卫渊，你活着就好。“
郑晚瑶刚一开口说话，然而嗓音就沙哑得不行。
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阿瑶，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喘得上气吗？”
“主人，你昨日发了一夜的高烧，想不想喝水？”
“你这话问的……肯定想啊，快……快将茶盏拿来。”
帐中众人实在太过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没给郑晚瑶答话的时间。
她却眼眶湿润地笑了笑：”不用急，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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