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冷而轻,卫渊换上了从前的金吾卫劲装,带了些黄纸和长香。
他一开始和夏玄策见面的时候,两人之间流动着微妙的敌意,尤其是在去往契丹的时候,在那宽大的马车之中,彼此都在拆台。
但是卫渊并非是厌恶对方。
只是因为郑晚瑶的原因,以及男人跟男人之间的争锋相斗,让他对夏玄策保持距离。
不可否认的是,那位太傅能力很强。
所以当初抵达契丹后,不管是安排作战还是其他任务,郑晚瑶都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卫渊也同样会按照他的指令形事。
于公于私,夏玄策都毫无疑问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他甚至能够察觉到郑晚瑶所有的细节,每次都能为她提前安排好一切。
关于这点,卫渊很敬佩。
他身形很快,在夜色中足尖轻点的时候,也就并没有察觉到不远处被人跟着。
卫渊脑海中思绪复杂。
他在想秋蕊交代的那些话,还有看见郑晚瑶的时候,对方身上那股死寂的平静。
现在看来和秋蕊说的一样,郑晚瑶整个人都发生了不少变化,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没了从前那股张扬热烈的攻击性,反而更像是帝王之家的深沉和无喜无悲。
她很少情绪外露。
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眸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会笑意吟吟。
卫渊知道自从登基以后,尤其是夏玄策去世的那段时间,郑晚瑶身上就担着无比深重的责任,改革变法这件事也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郑晚瑶并不信任任何人。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堆积如山的奏折每日都会被她处理干净,而某些不长眼的杀手想要妄图行刺的时候,郑晚瑶也能做到直接让人拖出去扒皮示众。
她做事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就好像在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而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养伤。
然后再重新回到燕国挑起战斗。
昨天细细想来,郑晚瑶的执念似乎就是跟沈霁临较量,所以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
卫渊并不觉得她是因为情爱就生恨的类型。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沈霁临会对整个郑国都造成重大影响,所以郑晚瑶才当机立断。
他沉思之间很快就到了山野,这里也是外界传闻里,夏玄策死后被安葬的地方。
“我替陛下焚香。”
卫渊看着光秃秃的墓碑上,确实雕刻者着夏玄策三个字,所以缓缓点燃了香火。
明黄色的光亮照亮他的眼睛:“摄政王如果在天有灵,还请庇佑陛下安然无恙。”
卫渊实际上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更相当于是在提前跟已死之人请示。
待到黄纸逐渐焚烧殆尽的时候,卫渊将纸灯笼放到一旁,随后拿出了占卜用的铜钱。
他并不打算让夏玄策继续留在这里,而是想留存对方的骨灰安葬于夏氏一脉。
倒并不是为了让人落叶归根,而是郑晚瑶并不方便来到这里祭拜。
卫渊想,如果是他的亲近之人去世,而自己又无法祭拜,甚至连初面都成了一种难题的时候,内心自然难免悲沉。
他向来寡言少语,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身体力行,让郑晚瑶最起码不要被困在过往之中。
“正面的话,便是同意挖墓。”
火光照亮他的眉眼。
“背面的话,便是三天后再挖墓。”
卫渊想的很简单。
夏玄策原本就是出身祭祀之家,他现在死了又无法回答,所以用铜钱占卜就好。
而不管对方答不答应,都不会影响掘墓。
卫渊是那种先礼后兵的类型。
他说完这些话后,便认认真真抛起铜钱。
噌——
铜钱落入手背。
山林之中也逐渐起风,窸窸窣窣的竹林被风吹拂时投射的影子,很像是夜里的鬼影。
卫渊心如止水。
他从未做过亏心事,所以即便是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在沉思着,如果火化成骨灰,暂时带到郑晚瑶面前的话,夏玄策有灵魂的话,应该也会感到很满意。
毕竟也算是回家。
铜钱冰凉无比,他缓缓打开手心。
——是正面。
“那我替陛下带你回家。”
卫渊很严谨。
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认为如果不是以郑晚瑶的名义,夏玄策应该会很抗拒。
但也就是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只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笑。
卫渊瞬间意识到有人藏匿在黑暗之中,他手上的暗器几乎是同一时间飞掷出去。
砰——
暗器跟长剑擦身而过。
同样穿着漆黑劲装的少年人,明晃晃踩在树叶上,他足尖轻点借着竹子力道向前的时候,蜻蜓点水一般干脆利落。
“卫渊,好久不见。”
来人身姿高挑,冰冷嗓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
他手中森寒的长剑在瞬间出鞘的时候,就已经带着极为锋芒的戾气。
然而却并没有杀机。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卫渊攥着冷剑同样已经近身跟他擦肩而过。
锐利的兵器火花有四溅而过。
寒光映照着两人的眉眼。
一招而已,彼此就知道平分秋色。
“见过裴小将军。”卫渊看清楚来人的时候,眉头紧皱收起了长剑:“可是秋蕊说……”
裴景承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秋蕊说我回了鹿野,这件事是真的,但是只是回去几天处理事情。”
他留在咸阳已经很多天,一直都在负责暗中守着郑晚瑶,而在看见卫渊出现的时候,裴景承就已经准备去找他。
只不过没想到卫渊自从进入了郑晚瑶的寝宫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裴景承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他很清楚郑晚瑶不可能任由卫渊一直留在寝宫,白日里会被人发现,里面也无处藏身。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公主府。
而当他赶过去的时候,也恰好看见卫渊从公主府里面出来。
不仅如此,对方甚至还打算掘墓。
“挖坟掘墓,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裴景承盯着他的眼睛。
归根结底,裴景承如今对卫渊并不信任,对方不仅是燕国人,而且现在还要挖坟。
夏玄策死前就说过入土为安,裴景承不可能任由他将尸体带走。
“属下知道不该这么做,但是已经问过摄政王,铜钱正面朝上,说明是同意的意思。”
卫渊知道这件事冒犯。
他将长剑缓缓收入鞘中:“裴小将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搭把手。”
裴景承:“……”
裴景承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而且这人跟从前有所不同的是,身上那股银子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如今已经变得极有压迫感。
好像但凡他拒绝的话,两人都能再次交手。
裴景承抬头:“给我个理由。”
他倒是也并没有无缘无故动怒,只是很清楚夏玄策的尸骨并没有什么用处,能让卫渊大晚上这么折腾来到这里,背后是有原因的。
“只是想让陛下解开心结。”
卫渊并没有隐瞒什么。
“秋蕊来找过我,说陛下很像是在往濒临绝境的地方走,如果是太傅,或许可以拉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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