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服的头子想笑,可突然想起来,穆国公是老了,可那里不是还有个小的还能活得长么?
顿时,笑脸就拉下去。
他双手将那份写在绸缎上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一举一动,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但是穆国公还是带着一丝怀疑,象征性问一句,“我如何得知这真的是景国王上写下的旨意?”
黑衣裳的人就将绸缎打开一角,正好露出来那块盖了章子的地方,“王印在此,做不得假。”
众人便定睛瞧去。在门外落进来的日光下,确实清清楚楚看到那鲜红的章子。
是李稷的王印,做不得假。
穆国公沉吟一声,“既如此……”
百官不做回应,静静听着穆国公下决断。
李稷命人带着信物来穆国追拿逃犯,他们还能真的不给面子么?
听说安国的安鄢伯和燕叔都已经被抓起来关着了。而景国攻打安国的理由,最初也不过是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王姬而已。
同李稷血缘浅薄得就一个姓相同的王姬。
就这样葬送了一个诸侯国。
谁知道李稷会不会因为他们今日阻止他在穆国追拿逃犯,明日便大军南下,借着军队已经打了一场胜仗的高昂士气,再将穆国也拿下来。
没有人敢去赌这个可能有多大。
于是辞颂在这个时候开口,就显得尤为突兀。
“国公,是否应当令我等一观景国王上之信物与旨意?”
辞颂的眼中有几分不赞同,看着明堂之上高傲的黑衣人,眼底是被压下去的冰冷。
穆国与景国,本应当是同等地位的诸侯国。中央王朝还在一天,王朝天子还在那位置上坐一天,便一直是这样。
即使景国早在几代之前就自封为王,也改变不了景国依旧只是王朝下的诸侯国而已。
可穆国公的架势,竟然是已经自然而然将自己的地位置于李稷之下了。
辞颂眼中有决绝的意思在,这份决绝,对着的人,正是他的身生父亲,穆国公。
“王印,也并非没有造假的可能。”
辞颂提醒众人。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朝堂上并没有多少人附和。
黑衣人看了一眼辞颂,又扫过众人的反应,更加得意,面对着辞颂说话也是阴阳怪气,语气不善,“这便是辞颂公子?先前在景国王宫之时,还曾远远瞧上您一眼,当时只觉得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他语气一变,“可如今看来,辞颂公子同城中最愚昧的人却差不多。试问这天下,竟然会有人敢伪造王上的旨意?”
是的,没人会蠢到干这种事——李稷的坏名声,是靠人命堆起来的。和阎王差不多。难道会有人伪造阎王殿的手书么?
他话音落下,大堂中沉寂下来。
他说得不错,有人微微翘起胡子,点头。又被身边的人暗暗戳了一下,示意他看看另一边的辞颂公子。
那脸色,冷中夹着黑,止不住的难看。
此时是辞颂和头子的对峙,针尖对麦芒,都不愿相让。
辞颂不相信李稷真的写了那样一封旨意,竟然让穆国协助捉拿季慈。
是的,他早就知道李稷在追拿季慈,他也知道,季慈不日就要进广陵来了。
若是今日之事无法解决,季慈就是进了广陵,恐怕也难以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身份来。
可她本也在广陵待过那样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些人,到底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至于这追拿队伍的头子不愿意相让么,倒是让辞颂猜到点子上了。
他手里的这份东西,的确不是什么让穆国协助抓人的旨意,而是一封写给季慈的旨意。
真要拿出了看?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时间流一点一滴过去,辞颂愈加肯定,那份所谓的圣旨,根本就不是什么捉拿的圣旨。
“父亲,不若请这位使臣将卷轴打开,让我等一睹此物真容,也好说服我等才是。”
他向穆国公行了一礼。
穆国公耷拉的眼皮抬起来两分,看了看这个才回来不久的儿子。
再抬眼,又看了看堂下站着的诸臣。
倒是没有人说话。在辞颂开口之后。
穆国公不满意。
这满朝臣子,如今到底是谁的臣子呢?
他不是已经下了指令,让这些人在穆国追拿李稷想要的人吗?
穆国公的视线再次落到辞颂身上,瞳孔深处已经没有什么温度。
这是他的孩子。
他看着辞颂的眼神颇有些新奇的意味,好像是头一次看清楚自己这个孩子。
他头一次,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对权力的渴望和野心。
只是一趟景国之星,竟然对人的改变有这样大,大到他看着这个孩子,竟然有一丝陌生。
若他们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父子,看到自己的孩子出落成这般模样,必然是欣慰的。
只是实在是可惜,他们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身边有一头已经长大的,年轻的,富有野心的狼崽子,怎么可能让人真正安得下心?
即使这匹狼崽子,是他的儿子,是身上流着同他一样血液的儿子。
手上高举着圣旨的头领脸上尽是愠怒之色。
一半来自于穆国当下的态度,另一半么,自然就是心虚了。
辞颂的腰弯下去,良久听不到一句起身的话。
哪怕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场面不太对劲了,更何况是这群站得上金銮殿的人精。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的主上,已然是动怒了。
至于这怒火对着谁?
有人的视线在辞颂和那份被举起来的圣旨之间来回滑动,不敢做过多的猜测。
“哈,哈。”
穆国公笑了两声,一步一步走下来。
地上是柔软的地毯,他脚上穿着的,是穆国最善纺织的织女将眼睛都熬瞎才能一日得三寸的珍贵锦缎纳成的鞋,走在地上,只有几近不可闻的声响。
让人听见的,只有穆国公每一步间头上冕旒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说,“我儿说得极对,若是真有人胆大包天伪造了印章……”
穆国公走到辞颂身前,伸出手,拍了拍辞颂的肩膀。只三下,一下比一下轻。
辞颂的心却一下一下沉了下去。
穆国公眼睛微眯,看起来是一张平易近人的表情。
他伸手将辞颂扶起来站直,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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