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静和公主香消玉殒后,谢元时也殉了主,此后半点踪迹也无。
原来,静和公主与谢元时,是同一个人,只是不同的两个身份。
难怪,难怪宋兰亭是那样一个睚眦必报,眼泪揉不得沙子的人,却对谢行湛异常宽容。
难怪,难怪百里幽时会劫走了他。
难怪,难怪他浑身是毒,又百毒不侵,浑身都是窟窿,却又求百死也难得。
难怪,难怪他不想提及自己的身世。
有谁会希望,自己出生,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
他们生了他,却是为了吃掉他。
可偏偏,他并非是兄妹乱伦的产物,而是一个皇城的普通侍卫,与一个受困深宫的可怜公主,因为最真挚的情与爱,产下的最神圣的结晶。
所以,他们要找到他,吃掉他,就变得更可笑了。
而百里幽时为了皇室找到那个孩子时,不会将他生生剁碎,日夜用稀珍灵草,万种毒物浸泡,终于淬炼出了一副可解百毒的不死药人之躯。
她闭上眼睛,浓睫轻颤。
他才二十三岁,却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仇恨,阴谋,污秽。
这样一个人,却纯粹至此,爱她至深。
只因他自毁时,她摇着小船,要去拉他。
只因他没有朋友时,她说,她喜欢他,觉得他漂亮,想找他玩儿。
就那么简单,就那么没出息,真是个大笨蛋。
乔荷见她默然不语,又问:“我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王妃告诉我,我有错么?”
陆温道:“既要过平静的日子,为何还要入女学,做女官?入了官场,身后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你的聪明,你不会不知。”
“因为。”她默默抬眼,目色中隐隐透出恨意与讥讽,“陆霖还没死,我还要站到他身边去,然后一点点将他撕烂,嚼碎。”
陆温叹了口气,道:“好,我帮你。”
“王妃是要帮我杀了陆霖么?”她再次出声,“我可以替王妃做任何事。”
“你不想自己了结仇敌么?”
她笑了笑,“今日与王妃一言,梵星楼下不知有多少官兵在等着我,何况,即便王妃、兰桢姑娘不说,席间的几个姑娘,也会去刑部告状的。”
“如果她们去告状了,你会如何?”
乔荷摇了摇头:“平静受死,只是,会很遗憾吧,没能亲手了结仇人。”
“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陆温道,“她们什么也不会说,包括兰桢。”
乔荷怔然:“王妃不抓我去刑部?”
陆温摇头。
乔荷又问:“为什么?”
陆温站起身,一双清澈明眸灼灼似火:“北弥的律法,应由北弥的百姓说了算。”
“律法服务于百姓,而非服务于刑部,更非服务于官场。”
“诚然,如今你要的公平,北弥刑律暂时不能给你,但为官者,心中有宽悯,为人者,心中有道德,是刑律不能量化之直觉。”
“我的直觉是,你是对的。”
跪地之人微微仰头,十年风雨荣辱,早就练就出了一副波澜不惊的乔荷,在此刻,终于泫然泪下,双手交叠于额,伏地久拜。
陆温回燕王府时,天还未亮,雾蒙蒙的,庭院里的枣树绽了新芽,鸟雀栖枝,寂寥无声。
她没了睡意,便一个人靠坐在床头,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发怔。
她只要一闭眼,便好似又回到了极北之地,天外谷之后,便是空桑神山。
只是极北之地,万仞冰川,百年的凝雪崧已是珍稀,何况万年。
她在空桑冻了整整十日,与狠戾的野狼,残暴的虎豹相争,最终将那万仞冰崖上的雪白松花摘下。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当写信问一问薛神医。
那万年凝雪崧究竟药效如何,可还对症?
若松子与莲子红豆共服,是否会有碍药效?
她书写过半,不知想到什么,咬着笔,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有人推开门,宽阔的阴影覆盖住了纸张:“有心事?”
她回过神,抬头,轻声唤他:“阿兄。”
一年之期已过,他的腿伤几乎恢复如初,两腿笔直,身形挺拔,只是身子骨还虚弱,仍然得遵医嘱,不能吹风,不能多动,不能劳累。
陆温谨记,立即上前关窗。
谁知陆衍直直走过来,要翻看她压在书册下的信纸。
她下意识想将信纸掩下,又被他眼疾手快的夺过。
“万年凝雪崧。”他挑眉,“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陆温道:“是一味药材。”
“他怎么样了?”
陆温怔了怔:“他的身体很奇怪,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不会死。”
他默了片刻,轻声道:“阿云是不是以为,他是北弥皇室用桃花蛮的法子,试验成功后,生下来的怪胎?”
她抿唇:“我不觉得他是怪胎,只是……我想,他过的很苦。”
她顿住,嗓音有不自觉的颤栗:“很多苦与痛,还是我带给他的。”
“你不需要自责,阿云。”他摸了摸她的头,“你们是公平的,他从未想过,他为你付出了什么,就必须要你回报他什么。”
“如果觉得在燕王府不开心,就随阿兄回侯府,好吗?”
陆温还哽咽着:“可是……我是他的王妃。”
“阿云不想与他和离了吗?”
她摇了摇头,默默的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不和离,不和离。”
说罢,她胃里好似一阵抽搐,捧着钵盂一阵干呕。
陆衍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安安静静的坐下,诊了诊她的脉,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斥她:
“都已经三个月了,还每日上蹿下跳,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她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只能干呕。
见她缓了过来,陆衍扶着她回到床榻上。
明叔送了茶水过来,陆衍把茶杯递给她,叫她淑了口,拿帕子给她拭弄唇畔的水渍。
陆温抚着肚腹,垂着眸子,久久不说话。
他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在不怎么烧,面色严厉:“怎么不说话?”
陆温越想越觉得委屈,将身子翻了过去,一点儿也不想理他了。
他见陆温面色苍白得紧,眼眸紧紧闭着,显然是还不舒服的模样,软了语气:
“这孩子,你是要,还是不要?”
陆温蒙着被子,还是不想说话。
他又坐了会儿,良久才道:“阿云就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么?”
陆温一下就坐了起来,抬眼问他:“他来信了吗?”
他起身,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搁在了书案上:“自己看吧。”
她抬眼望去,是一瓶药,与一封书信,幽黑的瓷瓶用白纸贴了药效,是藏红花所研制的,有堕胎之效,只是药性会温和许多,不会叫她受太多苦楚。
陆温霎时血液凝冻,面如死灰。
陆衍轻声道:“阿云,想哭就哭吧。”
陆温还是有些茫然:“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并不想做母亲,并不想承担生产的风险,与育儿的责任。
送他回天外谷的每一次,她都有无数机会可以打掉这个孩子。
可每当她想到,他趴在她的耳畔,可怜兮兮的说,他想与她有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孩子,她就心软了。
她想,如果他醒来以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一定会开心得发疯的。
所以哪怕自己再不愿,也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他轻声道:“他说,明年二月便要开始擢选女官了,可二月,也正是你的待产的日子,若没有孩子,你会成为南北朝第一个女进士,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前走。”
“好。”陆温睁着酸涩的双目,漠然道,“我知道了。”
他起身,往外走。
“阿兄。”陆温叫住他,“你与玉蘅,什么时候成亲呀?”
“嗯,过几日,我就要随军出征了,等回临松吧。”
陆温怔了怔:“阿兄要出征?”
他正色道:“是北狄人,听说攻破了祁州,又挥兵向汝阳去了,汝阳已经沦陷,下一个就到淮溪,允重来信给我,希望我能出手帮他。”
“小皇帝同意了么?”
“若能解西屏郡之危,他愿割让十郡三十三州给北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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